这天傍晚h市的雨很大,余果从水川车站的出口抬头望,一块巨大的广告看板出现雁行的脸。
    说不期待是骗人的,余果搭上直达水川的火车她压根没不雀跃过。如果呢,她又悄悄打赌,偶然重逢的机率少之又少,但是万一被她碰上,恐怕是要用几年的幸运来偿还。
    今天是雁行主演电影《未清狂》的首映日,他们第一站选的是水川,据说是导演的故乡。
    雁行在谢幕时,说了几句谢词,隐约提到外界猜测的緋闻cp江老闆,最后他如愿在目光所及之处看见坐的端正的余果,他说:「祝福看完这部电影的人,都能勇敢去碰触爱。」
    散场时明明那么多人穿黑色夹克,从余果身侧卷过,偏偏她就是可以一眼认出来谢图南的背影,那件刚好可以藏手的过长袖子,里面还缝上红色的小标籤。余果眼睛睁得很大,她脚步挪不开,她就像扎根在这块地,等待不属于她的浪涌过去。
    她看见谢图南在点菸,微弱的火光把谢图南的眼睛点亮,余果试着眨眼再张开,火光还在,不是做梦。
    他们聊多久的天?
    三十六分四十七秒,余果强迫自己不去记忆。
    他们在第五十九秒告别,这半小时谢图南难得的开心,离开时谢图南的菸掉落,被一脚踩过,就像余果好不容易点燃的心。
    活该活该,她活该,余果瞪着雨水,一滴、两滴、三滴,太多了,她想要的实在太多了,雨水泼溅至她的小腿,她用手抹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俯身弯腰捡起,哆嗦着把那仅剩一小截的菸含住,慢慢的吸完。
    吸不出七星的苦味,她的口中居然充塞橙子的甜。
    余果的春天凉透了。
    余果被一通电话通知凌晨赶回h市,身上都是雨,放眼望去,恐怕没人比她更狼狈。她蹲在急诊室的担架旁,从护士手中接过宋茜的手机,听员警说宋茜昏倒在客厅时,一直抓着手机不放手。
    宋茜手机不设定密码,余果在最新使用资讯发现一个刚录好的影片,影片是宋茜苍白的脸,倒在余果买给她的躺椅,宋茜张开唇,牙齿被碰掉几颗,流着鲜血,滴在白被,她抓过碎裂的酒瓶,划开手腕的皮肤,悄声对镜头说:「今天是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余果,我重生了。」
    「这是你以前说的束缚吗?」
    宋茜被推进去抢救一整晚,余果要了一盏檯灯和椅子,她靠在急诊室外的墙壁,发呆了半宿,有护士准备替病人输液,余果被轮子的声音唤醒,她失了魂,迷迷糊糊往外跑:「读书,对,她得赶快读书才能长大。」
    她不顾外面的倾盆大雨,走到最近的杂货店,拨出念旧已久的电话号码。
    是本能在驱动。
    雨太大了,盖过她的耳,然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宋茜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余果每天宿舍医院来回,有时宋茜睡着余果就偷偷翻她的手腕,看疤痕有没有少一点。
    宋茜自从出院起彷彿回到正轨,酒没戒掉过,仍旧是一天一罐,回家的时间如果比余果早,会做好饭菜,如果是余果先回,便会做好小菜,等宋茜把主餐补齐。
    余果读书越读越狠,她不肯认输,没几个人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扎根,在失败中打滚轮回,这太难,你看不到希望,你永远都认为深陷泥沼,闻不到成功的甜美,只有死撑,驻足生锈的原野。
    在清晨瀰漫雾气的街道,棉絮温暖的冬季,删删减减的几笔,余果张扬得快,展翅翱翔于书海,可她还是觉得孤独,像故作谦卑,掏出三分之一的意兴阑珊捡一路的冷,却守不住一座山的春。
    她发觉余年为什么要南渡找山、找佛、找信仰。人类的情绪太过渺小,每时每刻都在被冲刷,以至于我们需要在颠沛流离的世界里找某些信念、合理的价值观来证明自己。
    磕磕绊绊十几年,余年找着了日满,余果找着了余年,是不是算一种轮回?十几年的执着消失旦夕,她发现突然没有支撑。
    余果横向躺在床上,头在床边,把房门锁紧,菸夹在手指间,不抽,看烟雾繚绕,宋茜定点喊她下来吃饭她也不应,手机连蓝芽喇叭,播无人区出的新歌,前阵子出的第一张专辑,叫「大雾隐匿」
    当谢图南唱:「大雾四起,依旧隐藏爱意。」余果心跳哽到嗓子眼。
    她现在终于能有钱买第一张唱片,唱的人却越来越远。
    宋茜拿出备用钥匙,不顾冰冷的地面,她着急地衝进来拍开她的手,打她一巴掌:「谁教你抽菸?」
    在宋茜的眼里,余果不能有变化,她得维持五年、十年,至少十年的相仿,可以是不同样的发型,跳脱同龄的穿着,夸张的肢体,但是要驯服。
    「宋茜。」余果的眼泪开始流,她在笑:「你有过吗,那不是属于你的月亮,但的确有一刻你看见月光,你在被它照着。」
    「你有过吗?你跟我说,那是不是正常?」
    「是不是要被驯服才懂得爱?」
    「我后悔了。」
    宋茜说不出话,童年时期困顿、纠结、不被理解,期盼孤注一掷的勇气,早已不适合她,她不是十七岁,却永远有人十七岁,余果正在困扰着。
    宋茜慌张帮她盖好暖被:「不是的余果,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
    余果大考完那天止不住的喜悦梢上心头,宋茜站在试场门外探头,跟无数同期的家长一样,等待自己孩子的身影出现。
    余果当晚退出高三的宿舍,一年的时间很长,余果就只完成一件事,堆叠在宿舍桌椅的练习册被拿去回收,她站在宿舍小镜子前剪头发,背后是窗台,她听见轮子滚动摩擦的哗啦,像是几隻鸟挣脱牢笼的碰撞。
    晚餐两人在一家海景餐厅吃,宋茜喝了小酒,难得把回忆往里掏,讲自己学生时期发生的糗事,以及如何在最严厉的老师眼皮子底下逃课,就只为了看超级月亮。
    她没提起宋间,反倒谈起宋匀,宋匀曾在晚自习的夜晚拉她到女厕,说余年在无人的路灯下对她笑,别人的生日会替她挡一桌子的酒,回去的路上烂醉如泥,牵她的手指在空中画飞机图,闻她的锁骨说香。
    宋匀推他的脖子:「这个时代谁还会闻香辨人。」她脸颊的緋红克制不住在蔓延。
    余年靠她更近点:「可是我相信奇蹟。」
    他相信一手掌的馀温也能融化冰山,一粒麦子的期待不是开花而是收成,纸上谈兵也能跃入现实,在摩肩接踵的世界也能慢下来交谈。
    余果心中空白的板块被逐一填满,宋茜拨开虾壳,她吐槽余年糟糕的幻想,话语里却又透露出钦佩,那个不该谈论梦想的时间,只有他们一直保持清醒,毅力不摇。
    余果在宋茜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找空隙,余果说:「宋茜,我得出一趟远门。」
    余果自始自终都认为大考是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是体制化的过程,顺着走,会习惯到不能不拥有它。
    她想要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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