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晴苦笑了半晌。
    她知道,那又是她心底的移情作用。
    真是讽刺。
    连到最后一刻,溺毙的爱依旧是得不到救赎。迷失的心灵,竟然又拉了另一个男人作陪。
    她与其闭上了眼。
    「天,你曾经是我最爱的人,如今却是我最想忘记的人。我寻了你15年,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程子昊别下头去,他不敢看着女人此刻痛苦的神情。
    他恨自己没用。
    他竟然无法跟女人承认自己的身分。
    他恨自己懦弱。
    他竟然让女人为了他吃那么多年的苦。
    「原来你心底,唯一爱的人,是那个叫明天的人?」程子昊低哑的声线扬起,他笑得苦涩哀愁。
    「是……」
    何舒晴伸手转动了那杯冰水,原本浮在上头的冰块,果然都融化了。
    「他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唯一爱的人。」
    程子昊听得沉痛。
    他笑自己。
    竟然还曾经怀疑过女人移情别恋,竟然还曾经怪罪女人将他忘了,竟然还生气女人对他冷言冷语。
    「你既然爱他,应该要相信他。他就算要派天使来,也不会派一个伤害你的天使。」
    何舒晴抿了嘴,空洞的神情落在手里的水杯里。
    「或许,他在恨我,没有回去救他。他以为我一走了之了吧!」
    她突然又激动落了泪。
    「可我真的没有。我跑回家里求救,就看到我妈妈倒在血泊中,外头被拉起了封锁线。没有人听我说半句话,便把我带走了。」
    程子昊看着女人抿起了下唇,几乎要咬出了血印。
    他握在膝盖上的双拳,也跟着女人的情绪奋力紧握着,紧绷的手臂肌肉完全浮出了青筋。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掌心里,让指甲陷进了皮肉里。
    他要让自己万分疼痛!
    「后来,在中途之家,我偷跑了出来。」女人皱了脸,这回甚至哭不出声音了。只剩下抖动的颤音,不断哽咽抽蓄着。
    「可是已经过了三个月,天怎么可能还在溪水里等我救他呢!」
    何舒晴抬头大叫,痛心疾首哭喊着,不断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程子昊一听,仰天大叹。
    他终于压抑不下内心的情绪。
    紧握在膝盖上的双手,带着颤抖的血印,疼惜地抚过女人额前的发丝,不经脱口而出。
    「小晴……」
    何舒晴瞬间收声,震惊转下头,直盯着前方的男人。
    她明显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鲜血味,从她的额头处传来,她晃去了眼角,视线里扫见了男人掌心处一道被指甲陷进的皮肉。
    何舒晴讶异回望。
    「你叫我甚么?」
    男人对她深情望来。深邃的双眸里,转满了疼惜的热泪,布满了懊悔的红丝。
    何舒晴感觉疑惑。
    为什么这男人的反应,要如此大?
    他会是明天吗?
    明天要是听到她的告别,只是这样坐在自己的对面,跟着莫名流泪吗?
    不。
    明天会衝上前抱她,紧紧拥吻她。
    如果……
    明天还如同她一样,这样爱自己的话。
    程子昊凝视着女人的眼眸,他吞了一口刺痛如火的口水,将所有的情绪压了下去。带着血味的手离开女人的额头和发丝,黯然垂眸。
    「没有。我是说,或许他已经被救起,你何苦自责,如此折磨自己。」
    何舒晴告诉自己,眼前的男人不可能是明天。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从男人的发丝顶端开始,朝下凝视着眉眼,又看向了唇角。
    「他受伤了。」
    何舒晴看着男人的肩膀。
    那么巧。
    这男人竟然右手也会习惯性脱臼。
    「前几天晚上,我们不小心滚下了山坡,他为了保护我,手臂脱臼骨折了。而且,我亲眼看见他沉进了水里,他还用尽最后一口气叫我走。」
    她拉起了苦涩的笑。
    至今,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明天要那样叫她离开。
    「或许,他是不想让你看到残忍的画面。」
    但这眼前的男人,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答案,虽然她也不愿意相信明天在最后一刻,竟然会将心思全数放在自己身上。
    「我曾经说服自己,他没有死。但是我回去那条暴涨的溪多次,从未见过他。」
    程子昊眼角一拉,又苦笑了一声。
    「或许是错过了。」
    「其实,就算我真的看见了他,也不会知道那就是他的。」
    「什么意思?」
    何舒晴转动着手里的水杯。
    冰块融化了。
    她摸着水杯外的冷雾水珠,将它们一滴滴牵引到杯角。
    沉思了许久。
    「妈妈和天走了之后,我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梦里,妈妈和天的容貌、长相越来越模糊,我越来越看不清楚,我越来越记不起来他们长甚么模样。」
    何舒晴抬起头来,故作坚强地笑了笑。
    「我忘了他们了……」语落,她瞬间又收回了笑,原本扬起的嘴角便得抽蓄颤抖。
    程子昊震惊吐了口气,瞪大了眼。
    「我好愧疚,但是我越愧疚,他们的模样就越模糊。」何舒晴抿着嘴,那脆弱的模样又鏨进了程子昊的心窝。
    「我找了刑大的画师帮忙,也画不出我印象中的他们。医师告诉我,我这是『心因性失忆症』,我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他们,我有可能会被自己的愧疚吞噬了灵魂。」
    她咬了下唇,颤抖的身躯带着极度的恐慌。
    「他开了药给我,说当务之急是让我放松心情,不要强迫自己硬要去想起来。」
    下唇被她咬破了,一抹红丝沾到了上唇。
    「那药,我怎么可能吃。因为,我怎么可能不去逼自己想起我最爱的人。」
    持续紧抿的双唇,变得惨白没有血色。
    「五年前,我带了一束薰衣草站在溪流的石头上,一支一支流放,许着愿。希望明天到来时,我就能再见到『明天』。」
    她擤了鼻水,肩膀松软地瘫在椅背上。
    「就在我恍神时,溪水又突然从上游暴涨了起来。我被困在石头上,动弹不得。水一冲,我就不小心跌进了溪流里。」
    迷濛的视线里,还不断滚着热泪,阻挡了她看向城市的夜景。
    但她不在乎。
    何舒晴撑着手,朝山坡下的萤光看去,神情恍惚。
    「这时,上天彷彿听到了我的心愿。」
    程子昊将身躯向前倾,双手靠在水晶桌上,神色慢慢拉起了一丝愤怒。
    「池英杰就是那时候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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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话:
    亲爱的。
    晴晴试着告别「明天」,告别曾经的最爱,但是最爱是那么容易就能告别的吗?
    越想忘记的东西,通常都是记忆最深的。
    「含情脉脉,寻寻觅觅,我永远都是你的含觅。」
    ──寻爱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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