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家庭,母亲就是她的顶梁柱。唯一的,比山要高,比海还宽。
    看着许枷和宋女士毫不犹豫地打了出租车,许寂连羡慕的神情都不敢流露,只低着头,不停地眨眼,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视线变得更清晰。可惜没什么用,又不是近视导致的外界图像不能正确地在视网膜上成像。
    “走吧,我们回家。”母亲已经问好了长途客运站要怎么走,伸出手要她赶紧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走在铺满黄沙的小路边的碎砖地上,没说几句话,太晚了,也不方便,母亲只在看见了地上的石子和浅坑时,告诉她要注意脚下,以防磕绊。汽车站斜对面碰巧有家夜宵店,她们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随便点了一份大碗的蛋炒饭,就这么凑和着吃,然后赶着忙,坐上当天最后一班长途巴士,在星星高照的夜晚摇晃着回了家。
    很奇怪吧,以前眼神好的时候看不见多少星星,这会儿推开巴士倒数第二排的玻璃窗户,趴在侧边已经脱了漆皮的栏杆上,她微微从车窗里探出几厘米,发觉到明明眼前迷糊而朦胧的,可抬头就能发现那些会跟随汽车颠簸而左右摆动的亮点,耐心地仰望着,看着它们时而被路旁的树叶遮挡,时而躲进浓云的怀抱,时而又被眼睛里的黑影吞噬。
    “妈妈,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出来了?”她不禁发问。她们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后,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辆陌生而寂寥的巴士上,听司机哼着不知名的口水歌,寻找远处若隐若现的烟火,与夜行赶路的轿车相会。这么简单而休闲地生活。
    简女士没回答,许寂便好奇地转过头,发现母亲坐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那真是很别扭的姿势,整个人都要蜷起来,才能勉强在硬质的塑料椅上找到不过两三厘米宽的支撑地,才能把头靠住再安然睡去。
    有一点许枷说得不错。虽然如今自己不生不死的,但能回来比什么都有意义。
    这就是单亲家庭,她和母亲互为依靠,谁都不能轻易离开谁。
    折腾了一路,她们到家的时候快三点。简纨很勉强才能打起精神先帮她收拾好再睡觉,进厕所的时候,手上还拎着她那个沾满灰尘,课本和练习册不知道还全不全的老旧书包。这两年课本费涨了很多,学校又开始流行指定练习书、指定书店,掉了就又要花半周的生活费去补一本……她正胡思乱想呢,站在门口换拖鞋,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桌上的一百块钱——肯定是留给她的——伙食费,出乎意料的多,是以往的两倍。
    许寂站在那里看了得有十几秒,逮住了从厕所走出来准备去厨房烧水的母亲,忽然开口问,“那天吵完架你怎么还有心情连续出差一周的,工作就那么重要,比我也重要?”
    简纨见她盯着那钱,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带着把皮夹里还剩的好几百现金全都给她,解释道,“你不是高考么,之前想着多在家陪陪你。但是听说你能上的学校学费一年都要好几万,便问了领导有没有外派的工作。等你以后工作了就知道了,出差都是有差旅费的,就是额外给的奖金,一天三十,一周就是二百,全是净赚,到了外面还包吃住。所以就想着平时我的那份伙食费就给你当零花钱,你别管我,平时在学校食堂多吃点好的,老师让买什么书你就去买……”好像全世界的母亲到了可以唠叨的时候都没办法停嘴,觉得少说两句孩子都听不明白,觉得少说半个字都能在理解上产生重大偏差。
    “过了我18岁的生日,爸爸就真的一分钱抚养费也不给了么?”她知道母亲这么缺钱的理由,因为那位不想管她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譬如,谁让母亲生的是女孩儿,既然都是女孩子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嗯,他不给就不给吧,指望他咱俩早就饿死了。不过你也别瞎担心,我肯定把读书的钱给你攒齐了。”母亲站在黑暗里,语调轻松,没再像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那样生气和着急了。
    她很久不见那位中年男人了,因为对方母亲不让她和爸爸单独见面,所以这会儿觉得有些恍惚,甚至回想起昨日自己用许枷的卡随随便便取了两万出来。那么多钱,她从没见过那么多的现金,再加上几个小时,她亲眼看见许枷和宋女士说了给对方赎金的事情,没能全部找回来,差点数目,宋女士听了后,也没指责他。那么多钱。有时候她要买根冰棒吃都得在存钱罐里掏平时买菜剩余的一毛一毛的零钱。
    “静儿?你在想什么。”简纨见她盯着一处不肯动了,忍不住发问。
    静儿是她的小名,简女士在家都这么叫她。它和大名完全不沾边。母亲不喜欢她的大名,因为大名是让算命的先生给取的,出生的那年,说是这名字能给简纨招个儿子来。
    “没什么,眼睛有些累了。”她低头揉了揉眼皮,装作只是发了会儿呆,“妈妈,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别熬太晚。书包丢那里拿水泡着就行,明天我睡醒了自己洗。”
    说起明天,简女士又想到了能叮嘱她的话了,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回了房间,“明天洗什么。带着我刚才给你的钱一大早去市中心的第一人民医院挂号,眼科知道的,如果有专家号就挂专家的。得好好检查检查,别留下病根。要是钱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一张信用卡,直接刷,密码是你的生日,910505……”母亲站在月光中,同温柔的月色一起拥抱了她,叫她忽然不觉得手脚冰冷了。
    少女看着母亲准备离开的背影,忽然记起了什么事情,蓦然开口,“妈妈,要是哪一天我毫无征兆的离开了。”也许是身体太难受了,那冷冽越来越浓,像崩塌的雪山,在这具脆弱的身体里越滚越大。她确定自己没办法这样长久地的生活,一定会有离开的那天,所以想趁着还在的时候,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是人死的那种离开。”
    “到时候,还请您别太难过。”她抿着唇苦笑。
    简纨觉得她奇怪,只教训着,“小小年纪什么好的都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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