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州的西部地域,在魔族的急速行军之下,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是沦陷。
    魔族为此稍稍修整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堡寨府城的城主府中。
    老者人族模样,可是那些长相各异的狰狞魔族,却是对老者异常敬畏,以他为尊,颇为奇异。
    若是有外人在此,想来便能认出这位老者,正是道宗浣灵的镰阳长老。
    当然,名义上为镰阳长老,真实身份应为心魔之“魂”。
    镰阳长老向着一位头上长有鳞片,身穿铠甲的魔族统领平静问道:“损失如何?”
    那名魔族统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喜是悲的笑容,“人族修士悍不畏死,甚至还有主动寻死之辈,只知道我们的损失大约为人族的七成。”
    也就是说,魔族七个六品魔族就能换得人族这边十个六境修士。
    “七成.......”镰阳长老皱起眉头,脸色凝重,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个损失偏大了,人族的反抗意志之强烈,的确超乎了我的意料。”
    他们的损失只不过是人族损失的七成。
    照理来说,这应该算是值得称道的战绩了。
    但前提是,两者的实力相差不多。
    事实上,现在两方的实力对比,完全是一面倒的碾压。
    在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弱的一方往往丢盔弃甲,无心反抗,正常的损失比应该是二成左右才对。
    镰阳长老摇了摇头,骤然发现,即使自己以人族的身份在人域之内呆了数千年,但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些孱弱的人族。
    因为他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那些高境的人族修士身上,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这些低境修士一眼。
    于是,这些低境修士便给他展示了一番意料之外的东西。
    不过,镰阳长老抬起头环视四周空无一人的府城,只是极为平淡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又怎样呢?”
    别说是七成的损失比,就算他们是十成,人族是七成,他也照样无所谓。
    因为单单在基础兵力上,他们魔族的魔修人数就超过此刻中灵域西部区域人族修士数量的二十倍以上。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面的碾压。
    更重要的是,人族修士只不过是悍不畏死。
    他们魔族魔修,那是根本不拿命当命。
    在魔族的魔主以及魔尊眼里,八品以下的魔修,就算是死再多他们都无所谓。
    人心是肉长的。
    魔心却是黑的。
    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让低品的魔修们去送死,用他们的性命攻下一座座人族的城池,攻破一座座宗门的大阵。
    而且,镰阳长老也清楚,人族的高层修士绝对不是蠢货。
    这片大陆已经是看不到半点前景了。
    道魔之战却还未正式开启。
    在这样一个人族不占据优势,龙城关更是已经失守的地域之上,抛弃身家性命,与他们放手一搏?
    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极其艰难。
    对于宗门和家族来说,则更是如此。
    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会在道魔之战即将开始之际,就把全部身家押在这样一个看不到多少光明的地方。
    不要说活了千百年的宗门高层修士,就连凡人之中经验稍稍丰富一些的赌徒,都不会在赌局才刚开始之际,就孤注一掷,投下自己的所有筹码。
    在这个地方,你就算暂时获得了胜利,但只要夺不回龙城关,一切就都是徒劳。
    他们魔族的大军,只会源源不断的涌入中灵域。
    所以,人族诸域,都极为默契地选择暂时放弃中灵域。
    道魔之战,除了人魔两族之间的博弈,人族内部中与魔族内部中的博弈也同样存在。
    每个人都在博弈之中。
    人族修士誓死守域,但同时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宗门与家族,成为守域中的牺牲品。
    相比人族的宗门家族林立,心思各异,魔族在这方面确实也有着自己的优势。
    那就是魔族之中阶级森严。
    因此,魔尊们完全可以枉顾手下的性命与想法,肆无忌惮地让他们去送死。
    “不过是一些低境修士徒劳的垂死挣扎罢了,”镰阳长老冷笑道:“继续进攻,两天之内,必须拿下芒州。”
    “是。”魔族统领大声应道。
    于是,魔族大军接着开动了起来,犹如浪潮般,接着向东滚动,波涛汹涌。
    没有人能挡得住这样恐怖的魔族洪流,就算是九境修士都不行。
    .......
    剑宗的跨域传送法阵,是剑宗麾下一个传承千年的阵法家族燕家所建。
    没有一个宗门会将传送法阵建立于自己的宗门之中。
    因为若是这样,一些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完全可以先进攻传送法阵的驻点,快速拿下该驻点,然后再通过传送法阵绕过宗门的护山大阵,直达宗门内部。
    剑宗的跨域传送法阵,便是位于燕家所管辖的秋燕城中。
    这一日。
    陆青山带领着剑宗的数百剑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剑宗,前往秋燕城。
    剑宗之中,仅剩下他那两个年龄不超过五岁的小徒弟。
    虽然剑宗还有大阵在运转,但阵终究是死的。
    没有了剑修镇守的剑宗,光凭大阵真的能拦得住心怀不轨之徒吗?
    迫于剑宗万年的威势,一时半会肯定无人敢对剑宗福地起心思。
    可是,又有何人会对剑宗之中万年的传承不心动呢?
    天下修士暂时不敢对剑宗福地起不轨之心不假,但有修士趁虚而入,潜入剑宗福地窃取些许传承,似乎又是难以避免之事。
    不过这些,剑宗剑修早已不在乎了。
    至少此时是不在乎的。
    至于会不会秋后算账。
    肯定是会的。
    .......
    中灵北部高原,一座高耸入云的葱岭之中。
    大夏天青卫统帅杨天青,指挥着大夏修士与浣灵宗来犯之敌进行了数场的战斗。
    中灵地域之上,大夏所设的跨域传送法阵数量最多,每一州州城之中都有设立一座。
    但几乎在同时,这些跨域传送法阵就是尽数毁于浣灵宗魔族精心准备的袭击之下。
    只是堂堂大夏,显然不可能将所有的牌都放在明面上。
    所以,除了在州城中的法阵,大夏还另外设立了一座大型跨域传送法阵于暗中,并交由天青卫所镇守,以备战时之需。
    只是此刻,大夏的最后一座跨域传送法阵同样是遭遇着浣灵宗修士连绵不断的攻击。
    天青卫为百战之师,面对浣灵宗魔修的攻击,显得异常强大,借着防御法阵,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魔族,顽强的守住了传送法阵。
    直至,一位身穿绣有青龙图案袍服的中年男子缓缓登上了葱岭。
    此时,浣灵宗这一批出动的魔修,眼看就要被天青卫歼灭。
    然而这个中年男子,却像是看不到这些画面一般,更不像是身处激烈地战场,反而是如观光一般的信步游庭。
    他踩着不紧不慢,却又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向了大夏的法阵。
    无数的攻击在他身前三丈之处,便是骤然跌落,不得而入。
    无数的法器,嗡嗡而鸣,在他行走的轨迹上被震退。
    中年男子没有反击,舒缓而稳定地走到了大阵之前。
    然后,他伸出了手,轻轻一点。
    那让浣灵宗魔修尝试了十数波都无法攻破,犹如铜墙铁壁的防御大阵,瞬间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中年男子继续前进,向着天青卫走去,向着天青卫的统领杨天青走去。
    杨天青牙齿紧咬着嘴唇,因为过于用力,甚至是咬破了皮,猩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他却似未觉察。
    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笑。
    笑容有些苦涩。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
    浣灵宗唯有一人穿贵不可言之青龙服饰。
    浣灵宗天一宗主,又称青龙主宰。
    中灵前镇域修士。
    他不能退。
    人在阵在。
    人死阵毁。
    既然如此,那便战死在这里吧。
    ..........
    中灵的局势,正像心魔一族两位尊者所谋划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们不知道,唯一的一点意外,发生在了剑宗易水台。
    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当做什么大事。
    如此广阔的布局,总是会出点变数的。
    但那点变数,改变不了大局,改变不了滔滔大势。
    ………
    ........
    下雪了?
    秋燕城,燕家当代家主燕光与其儿子燕斗并肩立于城头,抬头仰望因雪而泛白的天空。
    秋燕城并不雄伟。
    因为在东域之中,城墙雄伟并不重要。
    秋燕城背后的剑宗两字,便是最高的城墙。
    在东域,剑宗是毋庸置疑的霸主,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大雪满弓剑,甲重剑更沉。”燕光喃喃道。
    年轻的燕斗并没有心思伤春悲秋,着急问道:“剑宗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吧。”燕光道。
    “大战一触即发,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剑宗还敢分兵,这是大忌啊。”燕斗忍不住道。
    年轻人总是什么“都懂”的。
    “玉门关能守住,即在于夏道祖当年所设的长风大阵,也在于剑宗三千剑修引而不发的姿态,以对整个魔族形成强大的威慑力,两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点,玉门关就有可能失守。”
    “玉门关一失守,即使剑宗在中灵以一杀百,战功累累,又有何意义呢?”
    燕斗唾沫横飞,无比激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
    燕光只是沉默不语。
    一直等到燕斗说到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开口。
    “你不懂。”
    “我有什么地方说错吗?”年轻人不服气。
    “剑宗是我燕家之上宗,莫要再议论上宗,不然是大不敬之罪。”燕光没有与燕斗解释,只是警告道。
    因为有些事情,只能是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地就懂了,不然说破天也没用。
    就像与一对恋人说珍惜身边人,向来是无用的。
    但是等他们自己懂这个道理的时候,往往又晚了。
    这便是世间之事最为矛盾的地方。
    燕斗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燕家家主燕光却是突然肃穆,凛然道:“闭嘴,人来了。”
    燕斗一惊,抬头张目望向天边。
    只见那里,数百道剑光破空而来。
    剑气如大雪铺天盖地。
    不过须臾。
    数百剑光便是临近秋燕城外,骤然停下,现出其中的人影。
    燕斗皱了皱眉头,望见这近四百道人影,老的老,年轻的年轻,竟然没有一个当打之年的剑修。
    更为奇异的是,这些剑修的身后都背着一个由紫檀所制的剑匣。
    而这群剑修为首者,竟然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奇怪男子。
    男子穿着一袭黑衫,黑衫上绣有暗金色的苍龙纹路。
    黑衫黑发的男子,不仅气质卓然不凡,相貌还异常俊美。
    “不是剑宗西征吗?这年轻男子是谁?”
    燕斗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父亲燕光已经无比恭敬道:“剑宗麾下,燕家燕光携子燕斗见过陆少宗!”
    燕斗浑身一震,终于想起来年轻男子是谁了。
    道宗最年轻少宗,最强四境以及最强五境称号拥有者,道剑持有者,洛神仙子首徒........一大串头衔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名字跳出。
    陆青山!
    心中遐思不断,燕斗面上反应极为迅速,连忙跟着父亲一起见礼。
    陆青山停顿了片刻,望向燕斗以及燕光,然后说道:“剑宗剩余人等稍后将至。”
    “我等明白。”燕光在这位年轻无比,甚至比自己儿子还年轻许多许多的少宗面前异常恭敬,没有半点因为他的年轻而小觑他的意思。
    陆青山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对着燕光点了点头,便是径直飞入秋燕城中。
    他身后的剑宗剑修紧随其后。
    燕光脸上的神情越发恭敬,在城头静立,默默注视着剑宗剑修入城。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剑修们所背的那雕刻精美的紫檀剑匣之上,长吐了一口气。
    剑宗的紫檀剑匣,多久没见了啊?
    剑宗有个传统,但凡死战,且不说胜负如何,但务必要做到死得其所,死有其名,以及落叶归根。
    可是战场之上,想要将同伴的尸体带回来又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人带不回来,就带剑回来。
    剑归即人归。
    故剑宗出征者,必人人背紫檀剑匣。
    剑匣所装不是剑修自己的剑,而会是同伴的剑。
    每收纳一柄同伴剑,剑修便会在剑匣之上刻上剑主之名,以及生于何时何地,死于何时何处。
    一旦背上了紫檀剑匣,便意味着剑宗将迎来局势最为艰难但也是决心最为坚定的战争。
    只是,这一次剑宗两千剑修西征,战到最后,又会有多少人只能被这紫檀剑匣带着回来呢?
    燕光忍不住想到。
    ..........
    天元七年至天元八年,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玄尊入域。
    庆王血屠长安。
    玄尊陨落。
    李求败剑开天门。
    楚牧神成就半祖。
    兵魔、心魔、巨灵同时兵临城下。
    战火欲燃。
    正是风雨飘摇之时。
    紧接着,浣灵宗叛变。
    龙城关一夜之间沦落,归于敌手。
    中灵域数十万修士一战全部死绝。
    浣灵宗高层修士獠牙尽显,中灵跨域传送法阵同时遭受袭击,被摧毁。
    剑宗浩然峰主一日三境,强守易水台。
    消息通过唯一守住的剑宗跨域传送法阵传往各域。
    举世震惊。
    然后,山海关、紫荆关、函谷关、武胜关相继宣布放弃支援中灵域。
    魔族携千百万大军,浩浩荡荡,越过羡天岭,遮天蔽日而来。
    芒州已成为了一片焦土。
    中灵域似乎已经注定要灭亡。
    在这个时候。
    人族最强的剑修宗门,做了一个决定。
    西征。
    于是,燕兰关派出了羽林卫与长安卫。
    烛龙殿赌上了自己的未来以及一位祖师的性命。
    龙象鸡汤寺的一位老和尚走出了西域。
    他,他,还有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这一切。
    但是只有做了,才能知道答案。
    天元八年元日,剑宗少宗陆青山带着剑宗第一批西征的剑修,背着一个注定将装满同伴本命剑的紫檀剑匣,走进了飞雪之中的秋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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