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句话的时候,李承袂就知道裴音会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如今妹妹已经熟悉了生活节奏,从楚旻口中得知她先回了裴琳那里,李承袂心里完全不觉得奇怪。
    “先生,这次还需要我陪小姐回去吗?”楚旻小心发问,有些纠结。
    她本科毕业后到港大读家族财富管理的研究生,入职也是近两年的事情,原本一直在春喜按部就班跟着许钧,因为日语好外加性格稳妥,被调来做裴音的陪读。
    十几岁的女孩子还在最能折腾的年纪,脑子里有一堆不切实际的念头。不过最恐怖的事倒不是这些,而是她照顾的小女孩儿跟总裁的关系。
    楚旻偷偷望了李承袂一眼。
    李承袂没太在意,他在回忆去年除夕到春喜和父亲继母用年夜饭那晚,妹妹被他握住手腕时的神情。
    慌张,羞怯,埋怨,忧畏……
    自讨苦吃。李承袂想。
    他已经能想象他这个还未弄清楚状况的妹妹,在被母亲指桑骂槐的话刺伤后,满脸眼泪来找他求安慰的样子。
    也许是林铭泽那件事给了她异样的信心,让她觉得妈妈也会像哥哥那样,听她剖心剖肺的自白后,就站在她这边。
    实际上,他们的事本来也不是父母通情达理就能解决的。之前裴音对乱伦两个字顽强的抗拒,会原模原样出现在她的母亲裴琳身上。
    父亲其实还好,因父子二人都知道问题出在男人身上。但裴琳对自己为什么能顺利嫁进李家,不完全心知肚明。
    她太把那种太太的面子当回事了。
    想着,李承袂道:“不用,就到这里吧。签证的事情你挑个工作日找杨桃处理,金金那边,她自己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这半年他和家里的关系更是一般,从前或许多少还维持面子上的尊敬,现在是真的不太想关心了。
    如果不是因为裴音……
    李承袂捏了捏眉心,在楚旻离开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
    哥哥果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来了。
    裴音在房间听到车驶进车库的声音,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露台,就看到李承袂提着极繁主义设计的纸袋走进前庭。
    他察觉了裴音的目光,抬头望向她,朝她招了招手。
    裴音立刻返身跑下了楼,甚至没注意到裴琳的身影,径直扑进了哥哥怀里。
    李承袂被她的冲力带得微微后退,按了按她的肩膀,道:“之前说的那只被雨淋坏的包……买了新的,看看喜不喜欢。”
    裴音还没说什么,一旁裴琳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金金,妈妈没说错吧。”
    裴音转头,就见妈妈凉凉看着他们,爸爸神色略为不自然地笑笑,给裴琳使了个眼色。
    李承袂看着面前的女人,或者说继母,下一秒,神色平常地握住了裴音的手,把女孩子柔软的手指包在掌中。
    “爸,妈。”他平静无波地问候了一声,而后微微俯身点头,明面上的礼数周全,无比尊重。
    他以为裴音会害怕,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害怕了。女孩子握着他的手松了松,在李承袂心脏下坠的那一刻又握紧,把他接住。
    裴音不知父母已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红着脸看向哥哥。
    “诶?”她脸上坦然,好像只是觉得哥哥动作突然,有点儿奇怪。
    裴琳似乎对兄妹间的亲密忍无可忍,上来拉了下裴音。
    “去换衣服吧,要吃饭了。”
    李宗侑在旁边啧了一声,把裴琳拉开:“阿琳,兄妹难得见面,你不要……”
    “去吧。”李承袂打断父亲的话,示意裴音上楼。
    他从裴琳身旁经过,手在妹妹背后轻轻送了一下,拉开两人的距离,让她听不到自己母亲的话。
    “……你怎么敢…”裴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李承袂垂眸看了女人一眼:“母亲怎么了?金金难得回来一趟,别让她不高兴。”
    这句话裴音听到了,她在楼梯上回头,抿着唇笑了笑,冲着父母和哥哥开口:“没事呀,我没有不高兴的。”
    这顿饭如果不看裴琳无法控制的脸色,其实算是和谐。
    裴音坐在哥哥身边,全程埋头忙着吃饭,李承袂给她夹的菜全吃了,阿爸姆妈的则挑着喜欢的吃。一顿饭吃到结束,肚子已经滚圆。
    李承袂有点看不得她贪食,低声道:“怎么吃成这样?看看肚子,当心晚上消化不了肚子疼。”
    裴音捂着嘴笑,桌下腿悄悄缠上他的。
    “哥哥今晚留在家里吧?明天我们一起回临海。”
    李承袂没动,由着她拿赤裸的足蹭自己的小腿。
    “好。”他示意人来收掉酒杯,随口问她:“包看了吗?”
    裴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拆,拉着李承袂要他跟自己一起去。
    裴琳早盯着女儿的动向,看李承袂就要到女儿的闺房,而裴音一脸兴奋的烂漫神态,好像跟哥哥清清白白,只是兄妹情深。
    可李承袂看裴音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妹妹,这次他显然连遮掩的心思都没了,表现得就像个热恋时期的…的……
    女人放下方才一家人碰杯的酒杯,余光看着李承袂,低低用吴地方言说了句:“西咂该种人碰弗得,屎厾烂泥个事体侪做得出来格。”
    李承袂还在想方才裴音缠他的感受,未注意听,也没像饭前那样及时引走妹妹。
    于是裴音听到了。
    她愣了愣,走了几步又停住,背对着裴琳和李承袂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到哥哥身前,看着妈妈。
    “是……怎么了吗?”
    裴音紧盯着妈妈:“姆妈为嗲这么讲?吾伢……我是哪儿做的不好,妈妈要说‘不要脸’这么重的话?”
    半小时后,李承袂面无表情看着裴琳关上房间的门,并当着他的面反锁。
    李宗侑走到他身边,道:“没办法的事,阿琳接受不了,她一个人养大金金,不容易……”
    李承袂淡淡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她有现在的感情很容易?”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承袂几不可闻叹了一声,手不自觉放在腕表上摩挲起来。
    “毕竟是她妈妈,”他平静地分出心思安抚父亲:“我不会做什么的,半年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只是担心裴音。”
    李宗侑一怔:“裴音?我以为你早已经改叫她承樱了。”
    李承袂沉默半晌,听着房间内朦胧的动静,道:“承樱,承樱……您不说我都忘了,是我当初亲自定的名字啊。”
    裴音没想到摊牌的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有做过心理建设,其实已经不是很怕了,但还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妈妈对这件事的反应,可以这么大,变得这么凶。
    “让你出国,是我跟李承袂建议的,但我的目的是让你远离他。金金啊,你把妈妈的良苦用心,根本不当成一回事。”
    裴音试图用真心说服妈妈,急切道:“不是,不是呀……”
    以往在李承袂跟前的嘴硬本领这会儿好像消失了,她绞尽脑汁地说自己的感情:“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呀,那个时候,还不是哥哥的……”
    裴琳冷笑:“你以为血缘是接水吗,我嫁进来之后现接的?”
    裴音脸胀得通红,辩解道:“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先喜欢他,后知道我们是兄妹…嗯……林铭泽也知道,不过他以为我不是哥哥的亲妹妹……”
    裴琳面容扭曲了一瞬:“你还敢告诉别人?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以为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前四十年和别人有一腿,裴音,你哥哥在你心里已经比妈妈的尊严都重要了吗?”
    裴音没想过这件事,呆了呆,结结巴巴地自证:“我爱妈妈呀,怎么会……这是两件事呀,林铭泽人挺好的,怎么会那么理解呢?或者,他最多以为,妈妈是有苦衷的……”
    裴琳忍无可忍,颤声道:“李承樱!你看清楚过你现在的名字没有?我的苦衷…我的苦衷就是我女儿被亲哥哥搞到格伢?”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突然来到裴音跟前,推了她一下。
    从前母女相依为命,裴琳常用方言叫裴音的名字。后来到春喜生活,也偶尔唱几首吴语歌哄她睡觉。
    这是第一次裴琳用吴语叫她的新名字。
    “李承樱……李承袂李承樱,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兄妹的名字,你护照身份证学生证上的名字,已经不是裴音两个字了!你就该谢谢李承袂到哪儿都有自己的房子,有个安静地方把你带去过夜,否则你们去开个房登记都要遭人家白眼的!更别说是……更别说是上床,李承袂那个人模狗样的禽兽……”
    女人说得急了,停了停,才道:“金金啊,你有没有想过这说出去,人家真的会觉得你不要脸的。你就没有为你的脸面努力过一点点!”
    裴音被说懵了,她浑身都在发抖,那些字眼李承袂最火大的时候也没对她说过,听得耳朵发痛。
    她有些呼吸艰难,捂着腔口剧烈喘息,在缓过气后的某一刻,突然哭了出来:
    “我怎么没有努力过了?难道是我想这样的吗?妈妈有没有想过,成年礼那天,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变得跟李承袂三个字几乎一模一样,我是什么感觉呢?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我不改名字,白纸黑字哪怕两个人的名字写上去,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兄妹。”
    她边哭边说:“如果……如果妈妈不非要嫁进来,说不定我可以和他结婚的,我可以用裴音的名字和他领结婚证……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天,妈妈在宴会上那么高兴,可我不是的,我用了好久才接受这个名字,妈妈却用这个名字骂我不要脸。”
    裴音捂着眼睛哭的满脸是泪,手指也发起抖来:“妈妈,我也很难的呀…我真的…我真的喜欢他呀……”
    裴琳最听不得“喜欢”二字,闻言彻底动怒,指着她道:“什么喜欢?你说的劳什子喜欢,就是在十八岁去爬亲哥哥的床吗?那是你板上钉钉的亲哥哥。谁不行,那个林家的小孩子不行吗?你发什么疯要去爬李承袂的床,就喜欢离过婚结婚两年连孩子都不生的吗?”
    她看着裴音苍白的脸色,又记起李承袂对此事的坦然态度,泄愤般地骂了一句:“贱东西。”
    这些话终于能诉之于口,裴琳感到畅快。教训女儿比教训继子容易得多,心理上她未必真的不见得他们在一起,但乱伦从来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在态度上她总要拿出反对的姿态。
    正垂头平复心情,思考后续的办法,裴琳就听到女儿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裴音双眼哭得红肿,人却一反常态,直勾勾地盯着她。
    “妈妈就很清白吗?”裴音攥紧了手,轻声道:“我和哥哥在一起,没有切身伤害任何人。可爸爸妈妈伤害的,明明不止一个人。况且如果真的要保护我,不应该在一知道这件事就去找哥哥‘算账’吗,去年除夕那天,我在和哥哥吵架,那天我们还接了吻,妈妈但凡真的关心我,会一点都没察觉吗?”
    说到这里,女儿的嘴还没停下,在说更让裴琳无法忍受的话。
    偏偏她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明明你也不清白,”女儿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声音甚至轻快起来:“就是因为你不清白,你和爸爸……你们伤害了别的姨姨,连同姨姨的小孩一起,他才会选择伤害我呀。”
    母女都被彼此逼到绝境,所幸她是妈妈,总能压她一头。
    不知是心虚还是暴怒,总之在短暂的几秒沉默过后,裴琳突然几步上前,抬起手就要给裴音一个巴掌。
    手才抬起来,反锁的门已经被踹开。
    李承袂面若冰霜大步走入,抓紧裴琳的手腕甩开,把裴音护在怀里。
    “我不干预母女谈话,不介意你当着我的面反锁房间,不是为了让你跟她动手的。
    “她做错的事,很久以前已经为此挨过巴掌,不需要再挨了。”
    李承袂牵住裴音的手。
    女孩子的手心全是眼泪和指甲掐过留下的痕迹,湿漉漉的一按一个白印,映着指甲押出的粉红色月牙,可怜得几乎有些可恨了。
    他俯身观察妹妹的状态,见裴音肿着核桃一样的眼睛怯怯望着他,像是怕他听到刚才的对话生她的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林铭泽也好,林照迎也好,都是外人,他有的是办法给她出气。
    可这是她妈妈,照她那记吃不记打的绵软性子,大概用不了几天就要重新叫着姆妈亲近裴琳。他再动怒,也只能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出言警告,或者,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李承袂收紧怀抱,当着女人的面,垂首吻了吻怀里裴音被眼泪弄湿的额头。
    他低声道:“想吃消夜吗?我带你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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