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玄黄交界,尤玛部落。
    「露姬,这是给你未出世孩子的礼物,好好收下吧。」
    「啊好怀念啊,是长命锁,谢谢姊姊。」五官上与芑姬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欣喜的从芑姬手上接过一盒装置着银质长命锁的木匣。
    「我稍早还担心姊姊会因舟车劳顿而乾脆不过来我这了。」露姬仔细的抱住木匣,泪眼婆娑地说着,「毕竟尤玛是交界线上位处最偏远的部落。」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所有出嫁的妹妹中就属你最令我牵掛了。你到现在还是这么爱哭,都要当妈的人了,孩子比你还爱哭怎么办啊。」芑姬抬手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着。
    「你去见过其他姐妹了吧,她们过的怎么样,虽然我都有与她们定期书信往来,但却从未出过尤玛。」
    芑姬莞尔,「她们都很好,最早出嫁到莫奥比的琳姬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膝下有二子一女;茂伍的黛姬正在怀第二胎,看模样估计又是个女儿;古欧的儂姬不久前诞下了一对双子,母子均安;达勒耀的裴姬甫怀上首胎,正害喜得严重,估计是个男孩了。」
    「姊姊肯定都给孩子们相赠了长命锁吧,让姊姊破费了。」
    「别跟我客套,咱们是一家人,若接受我的心意就快收好。」芑姬拍了拍露姬覆在木匣上的手。
    露姬点点头,「王父过得怎么样,跟姊姊关係仍未改善吗?」
    闻言,芑姬眉头一蹙,「王父很不苟同我擅自和玄諦下鸳盟,甚至一直耿耿于怀我不肯留下麒麟之事,直至我离开黄都不肯出面相送,我与王父的关係恐怕势无转圜的馀地了。」说罢,芑姬苦涩一笑。
    「姊姊对不起,提了令你扫兴的事,王父也真是冥顽不灵,姊姊你为了黄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为何王父就是无法体谅你的辛苦呢,唉。」露姬摇头叹息道。
    「罢了罢了,提这些也无济于事,你可正值孕期啊,要开心点。」芑姬捏了捏露姬的脸蛋,「瞧你这珠圆玉润的模样,估计这胎是女孩子了。可有想好名字了?」
    「好运婆也说这胎应是女孩儿。」露姬慈蔼的摸了摸肚皮,「我想借姊姊的名字给这孩子的起名“綺娜”。」
    芑姬不禁噗哧一笑,满脸无奈的笑着道,「你们怎么都喜欢拿我的名字给孩子用啊,琳姬给他的长子起名巴麒,黛姬的长女就叫琪琪,儂姬的双子一个叫齐布,一个叫齐诺,连你也来凑热闹。」
    「嘻嘻,那是因为姊姊你是我们黄的骄傲啊,我们当然要向你沾光囉。」露姬调皮的笑了笑,露出了彷彿童年时的天真笑靨。
    芑姬与露姬在房中相谈甚欢许久,直至盛宴开始,才转移到到另一处宴客用的大帐篷。
    「我的姻家啊,黄的第一王女与玄王喜结连理,让我们在此至上祝贺,愿玄黄永结同心,醉饮太平。」尤玛的头目位居主席,盛情款待来自玄、黄的姻家,举族同庆,共襄欢乐。
    「先乾为敬。」尤玛的头目豪气干云的一口乾尽了大碗黄汤。
    「醉饮太平!」眾人欢呼着,纷纷高举起了手中盛满黄汤的碗杯。
    盛宴的后半段,当眾人已醉意阑珊之后,露姬离开主席,窜到芑姬的身边,「姊姊,眾人都醉的不轻了,明天再回黄吧,今天我想和你同寝,好不好?」
    「我也是非常希望能与你促膝长谈,但这于礼不合,怎么说还得过问头目的意思啊。」
    宴中芑姬敬的酒几乎都进了雍忠杰布的肚子里,所以她仍意识清醒着,但身旁的雍忠杰布却是精力透支的阵亡在她的膝上。
    听闻芑姬如此拘谨,露姬赶忙衝到自己丈夫身边,撒娇道,「阿沃阿沃,我今天想和姊姊同寝,可不可以?」
    「头目不好意思,露姬如此骄纵……」芑姬想起身,却碍于枕膝的雍忠杰布,而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无妨无妨,露姬正值孕时最多愁善感之际,时哭时笑的,我还常为此懊恼不已呢,芑姬殿下愿意多陪陪她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正好联系联系你俩姊妹的感情,露姬这边我允了,芑姬殿下也最好问问你家夫君的意思吧。」
    「阿沃你最好了。」露姬笑逐顏开的抱住自己的丈夫。
    看着妹妹能够与丈夫和谐相处,芑姬是自喜闻乐见,她低下头看了枕在自己膝上的安详侧脸,正斟酌着是否该把他唤醒。
    「你去吧。」没有睁开眼帘的侧顏,似梦囈呢喃般的说着。
    芑姬莞尔,感激的俯下身轻啄了一下雍忠杰布的脸颊,「嗯,那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别只顾着聊天,也要记得休息。」雍忠杰布咕噥着。
    芑姬与露姬同睡一个帐篷,聊到了许多在黄国时共有的美好回忆,最后,露姬在芑姬吟唱的故乡童谣下,安详入睡了。
    「祝好梦,露姬。」芑姬在露姬的额前轻轻一吻,为她掖好被子,随后自己也禁不住睏意的开始打呵欠。
    「哈──」明天就要回到黄了,从玄王宫出发前我还写了书交给信鸥,不晓得信鸥有没有及时把我的信传回俱利磨呢。
    如果回到黄时能够看到丹努许就好了,不过也有可能见到讨人厌的因陀罗,嗯……要是穆蒂也在就好了,毕竟也是相识了十年的朋友啊,穆蒂……你会出现吗?
    就在芑姬叨念着信鸥有无将自己的书信及时传达过去时,这厢,载着芑姬亲笔书信的信鸥已确实回到了俱利磨,但在飞向因陀罗行宫前便遭人中途截杀。
    「嘎──」信鸥遭人恶意击落,正好坠落在女神庙。
    「哼哼哼……」女子捡起受伤的信鸥,擅自取出了信筒里的信读了起来,一面哼着轻快的曲调。
    「你在干嘛?」一个嗓音从女子的背后响起,来人正是特莉悉娜,她一脸不悦的说,「你的信徒正在前面哭哭啼啼的膜拜着你,求你显灵呢,你倒是去处理一下啊,罗蒂。」
    「没问题,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俱利磨之子穆蒂。」名为罗蒂做祭司打扮的女子将信纸交给了特莉悉娜。
    「这是什么?」特莉悉娜虽质疑,却还是乖乖手好了信纸。
    罗蒂不答,转移话题道,「特莉悉娜你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优柔寡断的。弗立多大人等得太久了,该来点有点馀兴节目了。」说罢,并勾起了微笑。
    黑暗,无尽的黑暗,安静、无声,彷彿沉沦,使人溺毙其中而不自知。
    举起手臂,向上奋泳着,试图衝破这股黑色的沉沦,快游、快游出去,不要沉沦,不要向下看,不要回头。
    衝出水面,黑色的雨点打下,冰冷刺骨,漆黑的天空不见残阳,一片乌黑,乌黑的天不断落下黑色的雨。
    黑色的天、黑色的雨、黑色的海淹没了一切,淹没了希望,迫着所有人呼吸着恐惧、绝望,无尽的绝望。
    太阳……在哪里?
    希望……在哪里?
    因陀罗……在哪里?
    黑色的海面上飘盪着金色的稻梗,一切都毁了,风吹起了叹息哀婉的丧曲,宛如讽刺的凭弔,倏然,黑色的海掀起了滔天巨浪,淹没了意识,窒息了呼吸。
    「呃咳咳啊……」般急促的咳喘在静謐的行宫里响起,惊醒了因陀罗。
    「丹努许!?」因陀罗连忙赶至丹努许的寝房时,却赫见惊人一幕。
    丹努许的半身从床铺上滑落在地上,张着口吊白了双眼,床铺上凌乱不堪,彷彿歷经了一场激烈的扭打挣扎。
    因陀罗被丹努许的模样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立刻衝上前试图唤醒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你醒醒啊,丹努许你不要吓我啊,丹努许!?」
    无论因陀罗怎么用力的呼唤着丹努许,丹努许仍旧全身瘫痪似毫无回应,因陀罗颤抖着手,缓缓探向丹努许的鼻下。
    「啊!?啊……丹努许啊────」探不得鼻息的因陀罗,正打算改触及颈侧脉动时,却赫然看见了丹努许脖子上勒红,顿时悲怒交迫,抱着丹努许昂天嘶吼着,理智的崩溃,战慄了空气,引青天雷鸣,轰隆不断。
    同一时间,雍忠杰布凭着意志从恶梦中清醒,随即便是一阵晕眩呕吐,所幸身边早已安置了原本用来预防酒后噁心的呕吐盆,「呕咳咳咳……」
    「雍忠杰布,你没事吧!?」听见声响,芑姬赶紧坐过去顺抚着正埋头呕吐雍忠杰布的背。
    「很难受吧,这是解酒汤,喝了会舒服些。」芑姬只当雍忠杰布是昨日宴上酒喝多的不良反应。
    雍忠杰布头痛欲裂的接过解酒汤,一乾而尽,沉痛的垂首按揉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呃嗯……」
    芑姬见雍忠杰布一脸难过的模样很是心疼,「我帮你擦一点薄荷膏会舒服点,你躺下吧。」随后抹了点软膏分别点在他的太阳穴两侧,并予以力道适中的按摩。
    「感觉怎么样,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芑姬。」雍忠杰布凝重的表情柔化了些,头痛的症状有些轻缓了,但奇怪的是总觉得还是有点颠晃。
    「芑姬,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返黄之行可否缓一缓,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雍忠杰布神情凝重的对着芑姬说道。
    「这个,恐怕不成啊,因为我们已经进入黄国了。」芑姬有些心虚的愧疚道。
    「什么!?」雍忠杰布瞠目咋舌,「这颠簸感,啊……行动帐包!?」
    玄国有很多游牧民族,为方便行动,有些甚至发想了行动帐包,给帐包加了挑高底座和两个轮子,只要牵上马具便可随时搬迁,连收拾拆装的时间都省了。
    「我看你睡得很熟,不想吵醒你索性就和尤玛的头目做了一笔交易,用三袋穀粮交换一个行动帐包,行动帐包确实是个好东西呢。」
    然而,雍忠杰布却是脸色沉重的愁眉不展,芑姬见状,不禁忐忑,「有何不妥吗?」
    「唉,既然都到黄国了,也罢……」雍忠杰布摇头叹息着,随后握住芑姬的手谨慎叮嚀道,「芑姬,进入黄国后,别离开我身边,你要上那儿都千万要带上我,知道了吗?」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我有一股很强烈的不祥预感,拜託,就相信我这次吧。」雍忠杰布眼眸坚定道。
    见此,芑姬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绝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参见王父。」首先抵达黄国首都的王宫,芑姬夫妇率先前来拜会黄王。
    「小婿见过丈人,这厢有礼了。」双王会,雍忠杰布的玄王身分理应与黄王平起平坐,不过眼下他乃是以女婿的身分向丈人示好,不降身分亦不失礼节。
    「长途跋涉辛苦了吧,下塌处看你们是要入住行宫亦或芑姬的公主府,为不扰你们休息,摆宴便罢了,玄王不必拘礼,一切自便吧。」
    黄王面上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眼神底甚至只有冰霜,丝毫不见半点喜悦之情,完全不似一位见到出嫁女儿归寧返家该的父亲,倒显得像接待不乐见的客人一般淡漠薄情。
    「王父保重,我们告辞了。」芑姬歛目,也同样面无表情的偕丈夫退出了大殿。
    雍忠杰布看得出来,黄国这对父女的僵峙关係恐难以修復了。
    不入住行宫,芑姬带着归寧人马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公主府,出嫁离开黄国也不过两三天,公主府却熟悉的令她备感怀念。
    「臣等,参见芑姬殿下与玄王陛下。」芑姬夫妻随后也一一会见了芑姬的一眾朝臣心腹,随即便开始盘问国内的情况与商会的进度,过程流畅的彷彿稀松平常的事情,丝毫不因芑姬的出嫁而有所异动。
    听完眾臣的汇报后,芑姬满脸欣慰的讚扬道,「甚好,就算我不在,你们也能如常运作,这才是我所乐见的,今后的黄便拜託诸位爱卿了,如此士气务必继续保持下去。
    另外,这是我接下来的计画,我要将黄的繁荣遍布整个东域,诸位爱卿可愿奉陪?」芑姬豪气万丈的说道,笑靨从容,彷彿已胜券在握。
    「臣等誓死追随芑姬殿下。」眾臣有志一同的宣示着自己的一片丹心。
    「好极了。」
    会议过后,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外出视察,造访船厂时,刚好有一架新船要入水,芑姬难得公器私用一回,向船夫水手等提议在附近浅海绕绕吧,并邀雍忠杰布同行。
    「我们一起出海去看看风景吧。」
    这是一艘扬起风帆的中小型客艇,芑姬偕雍忠杰布在甲板上乘风赏景,芑姬馀光一瞥,身边的雍忠杰布终于露出了些欣喜之色,不禁愧疚道,「来到黄国后我一直埋首于工作故而冷落了你,让你感到无聊了。」
    「不,能够亲眼观察到你更多面貌,我感到非常庆幸,埋首于工作时你的表情是何等的认真且专注,真的非常迷人呢。」雍忠杰布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出了肺腑之言。
    「承蒙厚爱。」芑姬嫣然一笑。雍忠杰布牵起了芑姬的手,「芑姬阿娜,我想牵着你的手相偕一生,你可愿奉陪。」
    芑姬与之相视而笑,「我亦……」
    「我不准!」一个嗓音煞风景的岔入,一个来自海上的不速之客贸然现身甲板上。
    「哪来的宵小之辈,胆敢擅闯!?」船上随行的侍卫们纷纷拔剑相向的叫嚣着。
    「等等,别伤害牠,牠是我的熟人。」然而芑姬却是连忙喝止着,并示意侍卫退下,错愕的上前一步,对着来人道,「为什么你会在这?穆蒂。」
    浑身湿溽、模样雌雄莫辨的少年原本戒备的神情一看见芑姬顿时松懈了下来,欢喜的上前。
    「芑,我收到了你的来信,我很高兴你的心里还惦记着我啊,我喜欢…不,我爱你啊芑,随我走吧,不要管黄国了,我也愿意为了你捨弃俱利磨,我们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两人生活吧,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穆蒂面露渴望的向最心爱的芑姬伸出了邀请的手,期待着芑姬给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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