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锐意回来的时候,招秀都已经小憩过一回。
    意识没太沉入安歇,所以有人进来的第一时刻,她就睁开了双眼。
    虽然警觉,但在知觉自觉辨别来人身份之后,敏锐的神经就自己放松起来。
    她慢吞吞坐起来,反倒要懒散得多。
    手撑着靠枕,迤逦青丝纠缠满榻,黯淡的烛火微微飘摇,她眯眼看去,忽然出现的人影那副模样却叫她整个人骤然警醒。
    招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真去找他打架了?!”
    刚才一脸不爽的样子,犹如压抑不住要喷发的火山般,非得破坏点什么才肯甘心的姿态,结果没跟她多废话,转身出去了——她就知道他要去找解东流麻烦。
    但她并不担心。
    简锐意惯常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不会随随便便动粗,当然他也不怕动手,他只是大多数时候都觉得没必要——能兵不刃血把人给玩死,何须脏手?
    解东流不一样,道家先天的强大有目共睹,简锐意对他忌惮得多,不是深仇大恨,又哪里会招惹人家,所以就算之前解东流硬要带聂氏遗孤离开,他都没翻脸。
    现下既无情理,又无仇恨,哪里就非要打一场呢。
    结果他就这么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乌发不及冠,便更显出一张脸庞苍白俊美得近乎妖异。
    宽袍大袖有数道剑痕,发冠被打碎,发间还有零星碎散的珠玑,身上嗅不出明显的血腥味,但是过度使用真气致使通身气场都有割裂般的波纹。
    招秀开始头疼:“伤哪里了?”
    简锐意抬起下巴,眉眼倨傲中又萦回着讥讽:“你觉得我会受伤?”
    他没受伤她信。
    倘若是非要你死我活厮杀一场,简锐意必输无疑。
    但如果解东流并不想杀他,总要留一些余地,那么简锐意不仅能躲,他层出不穷的手段还足够恼人。
    术道大能,不是随便称的,但凡他的丹田能够运转,术力生生不息,就很难搞定他。
    整个扶风楼,论单人的武力值,剑阁座下申屠必排第一,但要论拉长战线活生生把对手耗死的本事,非影阁主不行。
    他赢不了,但他也不会输。
    解东流吸取天柱清气比招秀要多得多,虽得大机缘,可短期内对于他的武道却也有大影响——在这种基础上,真打起来,简锐意不一定吃大亏。
    当然,他也绝对赢不了。
    估计是招秀脸上这种理所应当的神情非常刺眼,简锐意冷笑道:“我把他修道崖给毁了。”
    招秀:“……”
    茫然过后她就一脸无语,伸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个姿势靠坐,连气都叹不出来。
    他可真行啊!
    真是小觑简锐意了。
    他就是奔着恶心人去的。
    压根没想着分什么高下,纯粹就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别人好过。
    招秀没什么好气的,被毁修道崖的又不是她,不过代入解东流心情,她也觉得他估计也不会恼……他只会觉得是天意。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理由在琼岛待下去,他必须得离开了。
    招秀垂下眼睛思考,尘归尘,土归土,琼岛事琼岛毕,她们也不能再在琼岛停留,但是追查罪魁祸首之事决不能停。
    不仅仅是给聂氏遗孤与死难者一个交代,也是在向外界表露一个事实——锅都是罪魁祸首的,与别人无关。
    湖岛底下的天柱,再被打开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将整个琼岛掀个底朝天,但有这个能量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招秀认为,即便二十多年前的幕后黑手还活着,当年他们要小心翼翼埋葬起来的东西,也不想再叫它见天日。
    他们绝不会大动干戈。
    招秀他们有一层扶风楼的皮,只要不舞到有心人眼皮子底下,基本不会太引人注目。
    何况,还有个“紫微星”……
    “聂风清是怎么个处理方式?”招秀忽然问。
    她这思维的跳转性也足够叫人无语。
    不过这样一来,简锐意的情绪倒是要缓和一点。
    至少她没表现出对解东流有什么特殊的态度。
    一个蓝祈已经够叫人怄得慌了,再来个解东流,还让不让人舒坦了!
    简锐意盯了她好一会儿,嗤笑了一下,撕下外袍随手丢在一边,席地而坐靠在案几上,也不在乎披散而下的头发有多凌乱。
    “承月来信的意思,先让送书院教养,”他淡淡道,“毕竟是年纪小。”
    招秀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她一下子就窥破这指令后面隐藏的意思:“他们不相信聂风清是‘紫微星’?”
    简锐意漠然:“他们不相信‘贪狼星命,孤克刑杀’会应在一个女人身上。”
    招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是断定聂风清特殊的,不仅是因为她死里逃生,身负气运,更因为她知道琼岛特殊,底下藏匿着一小截天柱的所在能不特殊吗——所以,种种巧合汇集出的聂风清,哪会寻常。
    没想到天五门竟然不信。
    不过,莫名的,招秀心里也松了口气。
    既然天五门对聂风清的身份存疑,是否说明天五门高层中未有二十多年前杀死秦顾与莲会大师的幕后黑手?
    任谁知道琼岛底下竟然有一小截天柱,都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招秀问:“那你找到其他的人选了吗?”
    简锐意答:“是有几个,但应的劫不及琼岛的灾厄大。”
    “一应收进书院?”
    他点头:“不错。”
    先不管责任落在书院,对她对云台有什么影响,招秀已经猜到天五门的基本策略了:“大衍寺来人入东域亲自来看?”
    简锐意没说话,默认了。
    “什么人?”她问。
    “我怎么知道。”他冷冷回道。
    招秀又按了按头。
    承月把锅甩给云台与影阁,现下影阁找人,云台教人,分工合作倒也配合默契。
    简锐意没有特别指明,说明寻到的人都没什么大问题,暂且放着也没事。
    她能理解天五门的谨慎与顾虑,虽说卦象批命指向星岳云鹤湖,但命书这种东西,天衍五十,就有一个遁去的一——人衍还不及四十九呢。
    命运就是如此玩弄人的东西,有时候费尽心机做完能做的所有,偏偏棋差一着,功亏一篑。
    虽然在找“紫微星”,但估计天五门内部都没讨论出来结果。
    所以由大衍寺的人亲自来确定对象,观察心性品格,再来确定应对方式,也算是个比较稳妥的流程。
    就是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她也不是很记挂,只是想到大衍寺,难免就要想到葬身岛底的莲会大师。
    既惊悸,又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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