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在水洼里的范胖回头扫了一眼,大屋比起之前更潮湿阴暗,由一眾莉莉丝们口中喷吐的妖雾,在道场中央聚集起低压雷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蔓延。他高喊几声想抽身回去,却见人头马站在不远之处,不仅吓得浑身战慄。俗话说聚眾勇壮,孤身胆怂,鲜血淋漓的死胖子只剩半条命,自知已无法再战,忙抓过一片麻袋遮羞,朝着鐘楼方向逃窜。
    「天竺菊推我出来,是要我赶紧逃命,怎能还想着回去?那不是添堵么?」他在心中不断找寻理由,为自己的懦弱粉饰,很快又悟出新发现。她的用意是希望我将道场内部真实情况扩散出去,为一味猛攻的联合军团提供参考价值。是的,一定就是那样。
    正所谓狗急跳墙,体态笨拙的范胖在奔逃中跑出了猎豹的速度,当一群海神大兵出现在矮墙前,喜出望外的他口中高呼莫要开枪,便再也收不住脚步,像颗炮弹般砸了进去,顿时撂翻一大堆人。待到挣扎着起来,却在人群里瞧见两张熟悉面孔。
    「查理?马洛?为何你俩也混在军人队伍中?」他心急火燎地推搡着他们,叫道:「来找死是不是?赶紧回去,这场混乱,不是咱们所能应付的。」
    女兵端着狙步,正面露得意地嚷嚷要一雪前耻;而眼镜则抱着V8摄像机,称自己是由世界之子派来做现场记录的。范胖气得口不能言,两个大耳刮子甩将上去,暴跳起来。
    「我去你姥姥的,报仇?报你个大头鬼,事实早已偏离了方向。我们只听一面之词,受了沙利文的误导,只有真正融入其中才能明晰一切。你俩是不是觉得天竺菊和醉蝶花混跡在娘们窝里心态飘了?已与咱们离心离德了?不,她俩为这个烂局付出了血的代价。」
    「可她不正在亚特兰大餐馆里打工么?难道今天也跑来了这里?」眼镜踮起脚四下张望,拽住范胖惊叫:「那她现在人也在道场么?」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 ile h ai.co m
    「她在我们大溃败之夜前,已被残忍地杀害了,此刻的尸皮就停在帕特南污水厂底下,懂了吗?由头至尾,冒牌货与咱们同吃同住,特意布下这个局。」范胖一把揪住眼镜,道:「还有你那个未婚妻勿忘我,或许也是她的同伙,咱们上上下下全被人算计了。」
    「闭嘴!你和法国小子素来仇恨她,有什么证据污人清白?我到此的原因,是听说她人在道场,所以才接了这个委託,拍视频是假,找她才是真。」马洛一听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紫眼狐狸遭人詆毁,也是气得沸腾,骂道:「反正你俩始终都嫌弃她,容不得我半点好!」
    「只恐怕醉蝶花对她现在不仅仅是嫌弃,而是仇深似海,你可知道?被她鼓譟骗来佐治亚的Dixie,一大清早就被黑帮宰了!」范胖推开他,衝着女兵大吼:「对,你没听错,你看不惯的白领婊,已经遇害,现在满意了?等这件屁事忙完,我看咱们就得散摊子了。」
    与此同时,楼廊深处的天竺菊,头脑冷静后垂下了双臂。这个装蒜的番茄,在适才交手中,表现得仍然不堪一击,这是特意为之还是在故作高深?她不由得去想,为什么露西总在挑衅,强调自己是杀不死的?若下定死心斗杀了她?会不会又是个诡局?
    「自从偷摸进来,我已知被高度警惕的你们发现了,除却为范斯解套,我不曾打算要随他离去。」天竺菊充耳不闻番茄要她去听的悠远歌声,叹道:「昨天与蓝花楹离开道场后,我越走心境越灰暗,那么糟糕的未来我该怎么面对?所以决定留下与姐妹们共赴黄泉。」
    「可我们从没说过非要杀你和醉蝶花,你如何来判断蓝花楹已经身死?万一她还活着呢?」番茄不由一愣,问:「你不是还有个孩子么?若与她们一起殉葬,她该怎么办?」
    「我不知你的实际岁数,也许活了好几百年也许就是个未成年,这种事你怎可能理解得了呢?蓝花楹回不来是大概率的事,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诚然她奇蹟般地活了下来,而我这副鬼样,又该如何与她相处?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接受与人出轨的男友,更何况我所爱的是另一个自己。」天竺菊望着漆黑的天穹,在毛糙墙头掐灭了烟。
    昨天晌午时分,天竺菊和蓝花楹踏着雨幕,脚步蹣跚地往后山密林而去,心情如同出笼小鸟,一转到没人之处,便迫不及待地搂在一起,斜倚在树干前激吻。尽兴过后,她俩整了整衣衫继续赶路。时隔不久,奥莱莉与Dixie的身影,出现在目视所及的银杏树下。
    「别走那么快,」天竺菊一把拖住她,说:「之后就得爬龙口,多留些时间给你我吧。」
    「刚才你的话说得太重了。」蓝花楹朝远处打量一番,又重新退了回去,点起支烟说:「醉蝶花坚持要来,并不全是因为积极,她其实与你一样,想寻觅这个机会与Dixie单独相处。鑑于妖化速度那么快,应该会有许多话想说。有我在还可以协调你们,但我走了以后呢?」
    然而这通话说完,却不见任何回应,蓝花楹侧目去看,见她正失神地剥着树皮,两眼发直。久而久之天竺菊缓了过来,脸色变得愈加惨白,喃喃自语道:「走了以后?是啊。」
    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天竺菊时刻记得,却又不停想要遗忘。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待到明天来临,俩人将再度被迫分开,团聚则无期。该怎么办?她无数次在黑夜里惊醒,搓揉着脸思虑,犹如来到世界末日。倘若Krys从神清之中解脱出来,当见到这样的自己要怎么面对?两者相比,嚣尘之海时的苦恋更蚀骨销魂,早已超出了对她的爱。
    凭心而论,天竺菊对Krys一往情深,忠心从未改变,但被困在镜像世界的小苍兰,生命永远定格在6月13号晚间十点五十五分,她战死于血腥无比的雷音瓮,时年二十二岁。
    「嘿,你还好吗?在想什么?」蓝花楹踱步来到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问。
    「我实在太自私了,这趟佐治亚之行,我等于是强拖着她上了贼船,醉蝶花本该待在派恩维尔,却困守在此独自煎熬。小苍兰,你总说身为半妖,能够看破各条时空线,那么你我会不会再次重逢?或者,在遭遇暗世界之外的时空线里,我们又是怎样的?」
    「我急于想回到自己的世界,正为了搞懂这一切,至于能否相逢,也许只有神清里那个陌生女人知道答案。我们有时会聊天,她曾说结局都很差。」蓝花楹哀叹一声,拍打着她雨披上的烟灰,道:「咱们还是别说这些丧气话,馀下的一天里,我想带着美好心情度过它。」
    「你能明白吗?我的未来,早在暗世界鼠辈们出现以前,就已经註定。你问了个好问题,孩子该怎么办?她是多么可怜,一切根源就是因为有我和Krys这种不靠谱的爸妈,我俩自己都过得磕磕绊绊,哪能给予她幸福?只有无尽的动盪与苦难,Catherine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天竺菊热泪横流,惨笑起来:「因此,倘若我俩都不在了,她会被别人领养,反而将回归正常,像普通人那样长大成家,躲避浊世纷扰,平静终老。」
    「在尘民中,像你这样的人有许多。」露西随口敷衍了几句,不时抬腕看表。天竺菊趁她心不在焉,猛地掏出雷鸟照面掷去,白光乍起之际,她不出所料地应声倒下。
    紧跟着,天竺菊快步折回道场,一来想看看吟唱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二来打算将莉莉丝们推出门外,能救几个算几个。这件事是她与醉蝶花的共同心愿,甚至也包括了Dixie。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鳶尾蝶倒在血泊之中,半张脸皮掉落在神龕前,她并没有死,手脚机械地想撑起身子,仍打算回到队列中,同别人那般喷吐妖雾。
    「看来她们都还活着,只是被某种邪术控制了!」天竺菊又惊又喜,刚想搀她起来,不免瞧见摔落一旁的煤铲,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番茄所谓的无限生命,全基于这些僵站的莉莉丝们,只要袭击她就等于是在斩杀姐妹们。不过,机会稍纵即逝,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她们团团包围,所有的罩袍女从怀中掏出怪刀,照着她劈头盖脑刺来。
    那么事实真像天竺菊所预判的那样吗?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大的危机正在接踵而来。扑出道场的沙利文,在越过门槛的一极霎,人融化在了空气之中。待到笨头笨脑的人头马也踱步出来,空地间的三股龙捲已经式微,碉楼一线基本被联合军团所控制。
    原来丘下的圣维塔莱见重型拖车无法立即赶到,只得安排技师重新爬进艾布拉姆斯,稍稍移动了几个角度,便立即让出道来。其馀人等在牵引走障碍货车的同时,人员也在不停穿插,终于与逃入北馆的五个人成功会师。然后他们稳扎稳打,一旦牢固战线便立即做出反击。就这样,鸟群虫蚁在无数水泡的狂轰滥炸下,几乎死伤殆尽,再也形不成攻势。
    得知这一消息,坡下的步击之影管家们非常满意,看来一番精心准备还是起到了效果,各种用途的弹药将道场内外的鼠辈们炸了个透心凉,敌人已组织不起有效反击,恐怕用不了半小时,就将全面控制女神峰。于是,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派发言人以圣维塔莱的领队为代表,他坚持要求保持低烈度,待到从科罗拉多载来的陶瓷鎧甲就位后再发动全线进攻;而另一派则是以自由宪兵的头狼们为代表,他们声称时不待我,纵然不攻占整片山丘,最低限度也该控制空地和周遭楼馆,将顽敌压缩进道场狭小区域内。午后四点半,空中传来阵阵乾燥的哨音,浮现在天际线的诸多彩虹逐渐连成片,天色又开始暗沉下来,一股通透且闪烁不定的瑰丽极光穿破稠云,将女神峰方圆一英里范围全部笼罩起来。在它底下的尸北之角,就是正馆贝巴因道场,华宵之夜降临了。
    与此同时,大长老易主这件事也传达到了坡下,一颗七星连环信号弹冉冉升空,炸开朵朵礼炮,揭示出山前山后人马全已经就位。当瞧见这一幕,不论彼此争议有多激烈,双方只得搁置,立即命令手下全力攻山,打算一鼓作气衝破道场,将康斯坦丁拘押起来带走拷问。
    碉楼前本就挤满各路小队,红骷髏、鬱金香以及世界之子们,还未听全号令,便被后面涌入的人群推搡,向着空地中央进发。他们同时正在加紧通讯,想知道两名獍行身在何方,是全数进了道场还是滞留在外。正在轰乱之际,走在最前的七名泛世界精英,忽然脑袋一歪应声倒下,大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揉眼去看,便瞧见人头马朝自己狂奔而来。
    在这条通向道场的必由之路上,除却没有清除乾净的货卡和牛车,还被布下了大量废旧轮胎和板材,外加满地狼藉砖石横倒,一时半会还退不出去。眨眼之间人头马扑进人堆,抖开阴爪开始疯狂袭杀,人们只得拋弃重武器,掏出狼牙棍、砍刀以及链锤等冷兵器接战。
    由于这隻东西正在人堆里左突右冲,站在背后的鬱金香部队无法任意开火,只得改为步枪点射。然而,红霰、巨丽母以及各种气硫弹对其伤害极小,反倒将前锋轰得晕头转向。很快又有数名世界之子倒下,这股冒进的人马,又被重新逼回了角碉之下。
    「这就是我坚持要等物资送抵的原因!」圣维塔莱的领队气得破口大骂,见继续下去人员将伤亡更大,便招呼其馀五人套上造型古怪的陶瓷甲,分开人流衝进瓦砾堆。哪知他扫了几眼横倒在地的死者,面色变得越来越差。慌忙让世界之子持续不断地发射一式性陶土雷,同时要求人们去将营盘所有火焰发射器都带上来。
    「底下正在不停发问,现在的形势怎么了?为什么人员不进又全部退了出来?」
    「因为作祟的并不是那匹人马般的巨型怪物,它还有一个无形帮手,正在边上伺机收割人命!」领队扭过红骷髏,要他仔细分辨那些尸骸,恼道:「这群妖邪又开始搞混搭进攻,如果连战局都看不清,还是趁早收兵退走!这哪是在负隅顽抗,别人备下了一个超豪华阵容!」
    七零八落横卧各处的死者分为两种,一种是遭到强大外力袭杀后,肚破肠烂的残尸碎骸;还有一种是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黑色流痕,遭受高压电劈死的全尸。这就是之前滂沱大雨时,山下群贼总是打打停停的缘故,因为圣维塔莱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他们判断出道场内,藏着一名水蛭雷神。倘若衝击太猛,就会将它过早引入乱战,届时将变得不可收拾。
    所谓的水蛭雷神,是远远凌驾于鱸形虫的巨妖。它能在瞬间将身躯化为无计其数的黑色蚯蚓,同雨露融为一体。只要进入它的狙杀范围,人们便会被水洼里放射的超强电流击中,瞬间夺去性命。想要有效歼灭它,只有沿用笨办法,那就是铺满黑铁屑,放阴火蒸乾所有。或者成本更高一些,靠飞机空投凝固汽油弹,将碉堡化为一片火海。
    这种东西出现在此,将註定有来无回,那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以期达成某种目的。
    而至于人头马,老实说领队哪怕经验再老道,也难分辨它所谓何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些虚头八脑的破麻和渔网,都是偽装物,这东西的本质是个妖化后的活人。
    仅仅几分鐘后,圣维塔莱便明白了过来。但凡被人头马击杀的尸骸,纷纷从泥泞中爬身起来,它们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拽着,肢体开始无限延展,脏体被挤破,骨骼暴露出来,最终化为了满身粘稠的碎骨髏龙或白原鱸形虫,黑压压一大群阻挡住眾人脚步。
    趁着人群应付群妖无暇相顾,人头马默默退了回去,它来到道场廊下,破衣烂麻中裂化出大批乱跳的马鬃虫,纷纷攀搭柱头,迅速定型并发泡起块,以肉眼难以计算的速度连接成片。只是几秒上下,便幻化出无数马牙,将道场正面变为了石灰质礁岩,好似一隻巨大虫茧。
    「不好,这隻东西正打算封门,一旦喷薄完毕,除了坦克滑膛炮外,单凭人力无法炸开!」领队惊出一头冷汗,忙放声高呼起来:「换常规步枪弹,立即给我射杀它,这傢伙不是什么人头马,而是只石盘麒麟,若不阻止,它会像台疯狂搅拌机,将这座建筑化为泡沫白垒!」
    而在道场内左右拼杀的天竺菊,不敢挥舞破叉子扎翻徐徐逼近的莉莉丝,非但没能将她们轰赶出去,反倒身陷囹圄。她只感日头猛地暗沉下来,再一回头瞧见人头马正在堆砌石灰泡沫,不仅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而远处的鐘楼破门后,正有一群打龙口上来的人在探头探脑。很快,她在人群中找到懵懂不明的醉蝶花,便扯破嗓子挥舞双臂,竭力想引起她的注意。
    只是这个举手投足之馀,她立即被蜂拥而来的群女牢牢擒下四肢,人头马追跳上前,浑身怪皮乍起,一条花蟹般的足肢刺击而出,顿时洞穿了天竺菊的小腹。冲天血雾腾起,在一片迷离之中,她瞧见了一对本不该存在的忧鬱牛眼,同样也在注视着她,那果真是个活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她抱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倒在血泊之中,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曾经如此深爱自己的他,而今却沦为暴星傀儡,甘心助贼,对自己甩出致命一击。
    不过,她再也发不出第二声,无力的身躯被莉莉丝们倒拖进了楼廊深处。人头马也在这声惨叫中打了个激灵,似乎恢復了神智,它散发出无穷怒火,丢开门廊又重新扑向乱战之中。
    与此同时,爬出鹿血滩的我们,正向着海神部队和范胖等人靠拢,他们没有收到最新指令,正盘踞在鐘楼一带迟滞不前。而两隻公羊和勿忘我,也在加紧逼问药店老闆。
    「它们就是冒头上来的魑魅魍魎,我怎知具体都是什么。」布雷德利接过别人递来的衣裤,忙不迭胡乱套上,答:「康斯坦丁说它们叫八神使,她原本也位列其中。不过这些怪人在他处还有其馀麻烦,实际坐镇这里的共有五名神使。你去问她本人,不就全知道了?」
    「你听见惨叫声了吗?」我掏了掏耳朵,问边上的拳王说:「那好像是天竺菊的声音。」
    「没有,四周全是人在说话,我听谁的去!」裘萨克烦躁地摆摆手,从裤兜掏出一大一小两部手机,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是Dixie临走前被我收缴的,现在物归原主。事到如今别再走暗世界程序,直接用手机通话。我们在集运站重新架设了基站,信号相当好。」
    「我与帕科被人头马擒下,墨西哥人已经死亡。」浑身污油的范胖站在人堆后,他只觅得一件上衣,仍在找寻合适裤头。甫一撞见便拼命挥手,结巴道:「而后林锐将我推了出来,自己却陷在道场里,现在被贼婆娘们困住了!她们中一个叫番茄或者露西的人,是个叛徒!」
    「那你干什么吃的?任由她被人活捉?我说你们这群小流氓怎么一个比一个怂包?」拳王闻听梦中情人陷入苦战,急得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一把捞起我胳臂喝道:「不管了,趁着那道石灰质泡沫没完成,咱们得快,立即将她拖出来才是。」
    「我没说放任她被擒,总不能光着屁股去迎战,而且腿骨也叫人头马打瘸了。」范胖被喷得无言以对,便一把拖过眼镜和查理,结巴道:「都干点正事吧,现在被困的是咱们的人,那些好吃懒做的佣兵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呢,反正已经是个大败仗了,都随我杀回去。」
    药店老闆见身边的人呼啦啦散去大半,再没人烦他反倒无措起来,既想跟来又在忌惮着什么,久而久之下定了决心,最终也追着脚步过来。我也有意要他带路,毕竟现在的他是名苍露鶺鴒,但又好奇他适才犹豫什么,布雷德利说康斯坦丁曾告诫他,脱险后立即远离大屋别再回去。但让他拋开一切杂念的,是因担忧虫子女人见到我后,会心生厌恶不肯配合。我给予男子的每一顿毒打全被她记在心里,以她那种不分时机场合的秉性,势必会做出报復。
    恰在此时,黑暗深邃的鐘楼深处,传来阵阵怪音。其实,自从极光红幕降下前,人们便已经查觉,只是声音微弱得难以分辨。你知道它的存在,却完全找不到来自哪里,甚至一度有人认为是天上流音。不容置疑的那是歌声,在以往姐妹会跪坐一圈开质辩会时,总会吟唱这种旋律的祷歌,它由五个高低音符组成,配合着低沉和音,被莉莉丝们称作五字诵经。
    五字诵经由女人清婉嗓子颂出时,不仅不会令人感到诡异,甚至觉得挺悦耳,然忽然在身后响起,却听得每个人心头不住发怵。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莉莉丝们群聚在道馆里,又是谁在引颈高歌呢?才跑出没几步的我们,闻讯不免收停脚步,纷纷侧头去看。
    残破的鐘楼深处,因日头渐弱显得越发漆黑,任何器物都辨不清稜角,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而歌者的位置却很明显,它来自我与迪姐曾打开的破门背后。几阵穿堂风颳过,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最靠后的几名海神似乎瞧见了它,忙撒开丫子奔进鹿血滩。惊惧气氛瞬间感染了其馀人,大兵们端稳步枪,盲目地指着幽深走径尽头。时隔不久,一条灰色身影缓缓转过折角,暴露在二十对眼睛前。此物显得非常瘦小,只有一个大概形体,浑身盘绕着毒蛇般扭动的丝光,正以一种蜗牛般的速度,向着眾人徐徐走来。
    角碉前与白原鱸形苦战的圣维塔莱们,也注意到歌声与呆若木鸡的我们,正不停打着手势,想知道正在发生的事。人头马丝毫空间不愿给他们,率领几隻髏龙斜刺里扑来,立即将阵型打散。就这样我们与碉楼间的通路再度被切断,北馆的溃兵只得全数向鐘楼退却。
    一缕瑰色阳光自头顶洒下,既照亮了我们也同时映亮了那隻东西。我只是瞥了一眼,心头暗暗叫苦。这是一个黑糊糊的人形,看体型像只较大的倭猩猩,它浑身上下透着黑气,无数绒毛漂浮起来,忽然间变得极长,犹如丝带般随风飘舞,正是出现在恶魘里的乔曼尸身!不过为防止突变,它已被艾莉森和迪姐挪去了月垄圆屋,谁知它还是缓步走回了道场。
    管不住手指的人开始点射,其馀海神也跟着一起射击,我来不及阻止,无数铁莲子早已奔袭而去,霎那间将鐘楼后半厢打成残垣断壁。然而这隻东西不为所动,依旧向着人群徐徐走来。北馆来人窜下瓦砾,甫一撞见也是毛骨悚然,世界之子不待细问,忙掷出两枚手雷。惊天动地的爆响过后,两台锅炉冒出无穷蒸汽,已被彻底捣毁。人们正待上前检索,哪知这团人形又从气浪中出来,仍旧一边高歌一边前行。这种反物理现象不由令眾人大骇,忙从鹿血滩鱼贯退出,纷纷调换弹匣,将所有特製弹全数试射一遍,依旧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待到此物完全从黑暗中出来,人们方才看清它的真面目。那是乔曼无疑,然却又绝对不是童尸本身,因为它不是一具骸骨,而是由无数黑色灰末,所凝聚起来的人形气雾。任何子弹打在它身上,就形同在与空气交战,只是徒废弹药罢了。
    退下来的红骷髏带来一台水泡,他们打算做最后努力,几发气胶弹击出,迅速在空气中凝结出胶冻,当骨牙碎片落下,一堵晶体构成的气墙挡住了它的去路。可惜,它的黑色丝光密度比起胶质更小,不多久便穿墙而过继续走来。事实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下它的脚步。
    「这是什么原理?又是何种妖邪?」久经战阵的拳王和勿忘我相视一眼,像两隻蛤蟆般长大了嘴,喃喃自语起来。若连他们也不识,就更别提四下乱窜的大兵了。
    面色煞白的杏子逢见这个机会,使劲甩开泅水之星的手夺路奔逃,眨眼间已不知藏哪去了。奥莱莉僵站原地,既不去揪她出来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一味盯着黑色人形发呆。眼见这隻诡譎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我只得和范胖折身回去,抱着她的水桶腰拼命撕扯。
    「你不要命了?这东西我在梦中早已见过,当时就看得叫人汗毛倒竖,活像个放射物。」
    「放射物?丝光?」她失神地望着我的脸,似乎完全傻了,嘴里不停嘟囔:「可能有毒?」
    「喂,你给我醒醒!快跑啊!」我再也忍不下,一个带血耳光抡上去,她这才有了反应。正因这隻东西速度极其缓慢,哪怕散步也能轻松避开,一下子将之甩在脑后。泅水之星退到檐下,竖起拇指开始掐算,很快发现,此物是直线运动,它的目的地就是150米外的道场!
    「这个?只能先给它随性定义了,究竟是不是那得另当别论!」奥莱莉抹了把冷汗,扯破嗓子衝着眾人狂呼:「它可能是头猩劫!千万别靠近,更别让它触碰,此物剧毒无比!」
    正因她的声如洪鐘,让远在角碉前的圣维塔莱听了去,那名领队四下张望,很快在我们中看见这个相同装束的女人。他们也同样是臭汗淋漓,自身应接不暇。见自己被鱸形虫缠上,战场环境又太恶劣,黑烟蔽天火光四起,短时间里突破不了,便板起脸发号施令。此人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这支孤军,别去管黑色人形到底是不是猩劫,趁着石灰泡沫没完全闭合,先行窜入道场暂避。待到他们剪除所有威胁,再纠结各支人马,内外通力攻破道场。
    就这样,海神部队被这隻散着丝光的东西一截为二,大部退往鹿血滩与鐘楼楼顶,小部在前面开道,朝着贝巴因道场衝去。直到这时,奥莱莉方才发现两手空空,一直拽着的杏子已逃得不知去向。她抬腕看了看表,便衝着她脱走的方向放声高喝。
    「想跑就跑吧,反正你的性命由己不由人,但你听好了,既然要躲就将自己藏好,千万别去招惹那东西。再坚持五分鐘,就会见到能够令你信服之物。」
    药店老闆被困在瓦砾火烬中,让来回穿梭的大兵撞得东倒西歪,他许是被我们伺候惯了,仍不住要我过去援手。可这等混乱至极的环境下,谁还能顾及他人。他空喊一阵无果,猛一回头瞧见人形气雾已抵近三米之内,惊得高高窜起,在空中化为大群飞虫四散而逃。
    很快我的耳边响起嗡嗡声,布雷德利大声指责我只顾自己,口吻曖昧且放肆,仿佛别人家夫妻间的吵架。他抱怨说每次只要幻化,回头就得费力去找衣裤,赤条条的实在难以见人。男子的咒骂我早已司空见惯,但质疑的是靠得那么近为何他会没事。边上的奥莱莉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就像怀疑我与他之间存在不正当关係,我只得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她。
    「有毒不是你说的吗?怎么反倒来问我?梦里见过它的人只有你,我只是通过描述外加观察,暂时假定它是猩劫罢了!」她一把将我扛上肩头,在纷纷坠落的焦木间左躲右闪,叫道:「你帮我看着点后面,别只顾着说话,让鱸形们趁机偷袭。」
    说曹操曹操就到,角碉前苦战的人头马,见侧后门户大开,率领两隻髏龙返身杀来,拉多克剃刀和礼貌者本护卫着队伍左翼,可一撞见它立即丧了胆,急忙朝着两个方向趋避。就这样,我俩被三头妖物缠上,与前方奔逃的人群拉下一大段距离。见髏龙们近在咫尺,我惊出一身冷汗,刚想拋掷雷鸟给它们一个当头彩,却又怎么都够不到背囊。
    「你将我放下,这样够不到包!」我不断拍打着泅水之星,尖叫起来。哪知这个粗蠢娘们非但不照做,反倒一个高跳跃回三隻老妖中央,这幕操作叫人看得云里雾里。
    她想干嘛?难道是自认躲不开决意玉石俱焚么?可为何非得搭上我呢?刚想斥责,她一个脚步虚滑又朝着北馆方向狂奔,然后绕了个大迂回又折转原地。不仅是我,几隻老妖也是不明就里,犹如老鹰捉小鸡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阵阵嘶吼,这种声音很空灵,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它的忽然出现令人群与鱸形们环顾四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副骨架般的巨大骷髏,如鬼魅般出现在鐘楼尖顶。其外形极其怪异,不论阴爪还是后肢都十分细长,尤其是脖颈,活像具长颈鹿骨架。此物浑身漆黑,矗立在落日下一动不动。
    「我的妈呀!这是黑曼巴!」曾经的逆流幻日恐怖记忆再度浮现,倘若它只是恶魘產物,不至于叫人浑身战慄,而今闯进了现实中来,那种苦楚,任谁都不愿重歷一遍。我拼命拍打奥莱莉催她快跑,叫道:「又有人来搅局了,被它盯上咱俩断无生路。」
    「别害怕,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能让天赐之人信服的东西,翡翠之华派来的灰雾。」
    亡者之路前传白银之翼词根解释:
    水蛭雷神:超级巨妖,尘民布置在贝巴因道场应付联合军团的四头猛虎之一。
    石盘麒麟:超级巨妖,尘民布置在贝巴因道场应付联合军团的四头猛虎之一。
    无骨蛇:鱼丽烛影的首眼,尘民军头布置在道场的四头猛虎之一。
    五字诵经:由五个简单音符构成的祷歌。
    猩劫:相传是一种动物间传播的病毒,致死率高达七成以上,唯独对人类免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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