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洛珩静默,唇上转瞬即逝的触感明晰。她深吸一口气,不知因何而起的闷痛缓缓凿起她早已无波无澜的心口。
    “回去吧。”
    唐言章轻柔捋开她的五指,尔后一根根将她修长的骨节纳入自己掌心。洛珩体温偏凉,不知是不是错觉,女人现下的温度貌似更冷了些。
    “我还没画完。”洛珩弯眸,不着痕迹地捏着她发硬的指骨,意有所指。
    女人压低的眼眸虚虚往街道一瞥,又低下头,将勾勒大概的草图翻转,笔尖落在屏幕上:“少了些什么。”
    “什么?”
    “少了点人气。”
    洛珩唇角稍稍上扬,发尾末梢因风吹进了眼睛当中,刺得发红。
    唐言章垂下眼,微不可闻的笑意逐渐攀上眼角。她语气缄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洛珩。”她轻声,“老师说的这些话,都是建立在一个月之后你的选择上。至于现在……”
    她抬手,将那缕翻飞在她颈窝处的发丝别回耳后。
    “我们的关系依旧不变。”
    纤瘦矜冷的年长女人抱臂半倚在砖瓦墙上,柔和的目光从街户摆着的老旧自行车上,慢慢转到了挨家挨户晾晒着的衣服跟前。
    洛珩时不时抬眼。与其说是一种来自创作者的审视,倒不如说更像一种纯粹的欣赏。唐言章并不是没有做过别人临摹的对象,在偶尔代班的美术课上,就时不时会有一些学生将她当做了绘画对象。
    即便是最简单的视线,她也能感受到那些孩子虽无恶意,但却有些不舒服的打量。那是一种将她衣着与外貌不加掩饰的端详,正如没有人可以承受逐字逐句的剖解,一寸一厘的审视,同样也让人极为不舒服。
    但她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洛珩的眸光下感受到任何的不自在。
    她只需要,也确实只需要做她自己。站在街角的任何一个地方回望过去,都足以让对方捕捉到灵感,从而下笔。
    “为什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什么为什么?”
    洛珩眨眨眼,将平板递过去,与她一同并肩散出弄堂。
    “感觉你画画的时候…没有怎么看我。但又画得很好。”
    唐言章眼眸微弯,视线落在洛珩方才勾勒的简图上。虽只是寥寥几笔,但点缀在篇幅极大的场景当中,显然一下就将画面画活,平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感觉怎么样?”洛珩轻笑。
    “我没有专门学过绘画,但是…给我的感觉,大概是很温暖。”
    “温暖?”洛珩眉梢上扬,语调轻快,“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
    唐言章有些惊讶。
    “阮澄说我的画看上去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温度;以前读书的时候,Lucy说我的画空有技巧,没有感情。”
    洛珩笑意明晰:“无论是不是真的,我听了都很开心,谢谢你。”
    唐言章眉头稍稍蹙起。半晌,她摇摇头,将平板递了回去,语气认真。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样评价,但是我没有说任何违心的话。小珩,你这幅画确实让我觉得很温暖。”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画你的时候不用一直看你吗?”
    高挑的女人忽而顿住往前的脚步,在唐言章还没反应过来时不经意地将目光停留在她侧脸片刻。
    她的声音很轻。
    “…唐言章,你也太低估我对你的熟悉程度了。”
    唐言章不可避免地因为她这句话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当中。
    照理说,她应该要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事实上她也确实在听到后的第一秒呼吸紊乱了片刻。只是随之而来的细微的悲恸,混杂在她们这几年来的拉扯当中,这句话就显得格外刺耳。
    是啊。
    明明曾经她们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靠近对方;明明彼此都是因为相近而不相融的性格互相吸引;却因为深埋内心的不确定和患得患失,最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她们不适合。
    可普天之下又有哪一对爱侣不会经历怀疑与磨合呢。
    她深吸。
    傍晚的余晖早已落幕。在沪城,即便是稀星夜晚,街道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忙碌而紧促。唐言章洗好澡,换好睡衣,在洛珩给她的位置上打开了手提处理起未完的工作。
    即便她请了长假,但也不能完全离开黎城一中,许多繁杂的工作依旧需要她的帮忙。
    洛珩罕见地没有坐在画架前,只是与她间隔些许,一同半坐在床头,捧着下午还没有完成的画作继续细化。
    ……
    唐言章的困意,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来得猝不及防。
    或许是现在室内的温度恰好,或许是笔尖在玻璃板上的勾画像极了白噪音;又或者只是洛珩坐在她身侧,没有多余话语,也没有锥心刺骨的情感,只剩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往她鼻子里钻。
    唐言章当即有些发软,眼皮沉重,桌面上字如蚂蚁般的表格再也入不了眼。她昏沉阖目,又试图让自己将未完的工作做完。
    “睡吧。”
    身侧女人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因困意而发软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纤长的五指扣在笔记本外壳上,此刻也蔫嗒嗒地垂在床间。她感觉自己似乎靠在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躯体上,只是无边水雾将她裹起,她分辨不出是谁。
    原本笔尖的摩擦声转变成细微的薄膜键盘声。
    嗒嗒。
    嗒嗒…
    以至于她怎么睡过去的,睡梦中做了什么,都剩不了多少印象。只是在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电脑安分躺在床头柜,并且昨天的工作不但保存完整,甚至还将所有的数据都统计完毕,省去了大部分繁杂的替换。
    唐言章张了张嘴,她偏头,对上一旁明显已经转醒,但仍旧闭目小憩着的女人脸上。
    洛珩脸上细小的绒毛正随着呼吸而起伏。流畅锐利的侧脸比起以前的精致美艳,如今不加粉饰,反倒更多了些艺术家的颓废气质。
    她伸手,轻轻从身后环住洛珩的腰身。
    “……洛珩。”
    她的吻落在了女人的肩头。
    “谢谢你。”
    “不用谢。”洛珩的声音还带了一丝刚刚苏醒的倦意,懒懒的,又有些以前散漫的意味。
    “毕竟是你让这幅画活了起来。”
    唐言章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有天赋。”
    “是吗?”洛珩轻笑,转过身,与唐言章温和的眸光相接,“我没有天赋。只是你让我有了灵感。”
    唐言章原本垂下的眼皮忽而掀起,双唇微张,胸口的心脏久违加速鼓动。
    “唐言章。”
    洛珩半撑着自己身子坐起。
    “片刻的灵感,也是灵感。”
    爱是一种痛觉,而痛也是一种感触。
    洛珩从床头摸出烟盒,熟稔地往自己唇上凑。她叼住烟腹,又偏过身去摸打火机。
    “别抽了。”唐言章叹气,“对身体不好。”
    “嗯。”
    洛珩不置可否地应了声,错开她的视线,继续垂下眼往屋外走去。
    火苗犹如一簇舞动着的光,在清晨依旧弥漫着薄雾的情况下显得湿润而沉重。
    她半倚在阳台的栏杆上,狭小的空间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唐言章就在这种情况下站在了她身侧,并且顺势抽走了她手里的烟盒。
    洛珩有些意外。
    年长女人没有继续用言语制止她的行为,只是从有些发皱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学她一样咬在了牙齿中间。
    “打火机呢?”唐言章含糊着。
    洛珩眼睑微抬,久久凝视着唐言章的双眸。半晌,她开口。
    “别抽。”
    “为什么?”
    “你不适合。”
    “为什么不适合?”
    唐言章试图去够她的手腕,却被反扣。
    “唐言章。打火机我收起来了。”
    “这样。”
    唐言章眼压淡淡笑意,凑上前,用自己唇上叼着的烟头去够她此时燃烧着的火星。
    呲——
    一种极其缓慢又暧昧的借火姿势。
    洛珩眼睫翕动,呼吸急促。这个点烟的姿势她曾经再熟悉不过,而如今对面人却换成了唐言章。
    她心跳骤然加快,喉咙不受控地收紧。
    火苗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攀爬上了唐言章的烟头,将最外一圈燃了个灰。片刻,一缕微末的烟雾向上缠绕,尼古丁的气味浓重。
    她被呛得连连咳嗽。
    洛珩当即抽出了她咬着的烟,并将自己口中的一并夹走,捻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
    巨大的视觉与回忆冲击使得洛珩此时呼吸不畅。她稳了稳上下起伏的胸腔,扣住唐言章纤细的腕骨。
    “我不抽了。”她闭紧双眼,“唐言章,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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