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到最后依旧是她输。
    从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偌大个场子根本找不到陈野的身影,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阿茵,你几时回香港?”
    陈茵把湿发别到耳后,转过身才发现是杜勒叔,“要中下旬了。”
    杜勒叔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阿茵,回去之前到我家和亚亚吃顿饭可以吗?”
    他一脸严肃,陈茵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好啊,我一定会去。”
    人脸色不佳,还是多嘴问一句,“杜勒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阿卜杜勒要说不说,不想她牵扯进来,可他们是亲人,她终究是要晓得这些腌臜事的,只是谁来说与她听,说多,别人讲一句,你挑拨姐弟感情,他们多年不见,你三两句话是何意思?不说,看小野往火坑跳?他也做不到,阿卜杜勒开口:“无事,就是亚亚讲你母亲一直帮助我们,你又送那么多礼物给她,我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要是你不介意,想你一起吃一顿饭。”
    温声和蔼,陈茵隐藏掉心中念头,阿妈帮助是真,利用也是真,虽然不闻不问kusun事,但报纸没少看,广播新闻没少听,她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时候掂量清楚,“没什么介不介意,我本来也想回去之前再去看看穆尼和亚亚的。”
    杜勒点点头,转身离开。
    拐角一双眼黑得厉害,陈茵拧拧发梢,感觉都能出水,穿过走廊,是一道弯,一双手把她抓过来摁在墙上,腰间抵住一把枪。
    陈茵惊地手中发梢一扯,忘却疼痛。
    “你、你是谁?要干嘛?”她好像记得那双眼,在脑中细细回想,人又与她差不多身高,敏感嗅觉闻一闻,“你是傅秘书长?”
    袍子之下的眼睛扬了扬,戏谑一声:“姐姐,好记性。”
    枪口又往里怼几分,傅博凑近,“姐姐,同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由不得她不同意,陈茵挟持着往馆场天台走。
    馆场天台的门老旧且笨重,傅博叫她开门,陈茵不知道那把枪里有没有子弹,但现在情况跟小野那次是不一样的,她只能乖乖听话费力气地把门拉开,外面吹来一丝热风,陈茵皱一皱眉,余光轻扫周围,然除了脏的灰尘之外,什么利器都没有。
    傅博把人逼近到天台边缘,那边没有防护栏,陈茵看一眼楼下,如果攀岩这个高度根本不算什么,可她手里没有任何器具,连手机都在陈野那里,一瞬心口皱缩。
    “跪下。”
    “你说什么?”陈茵有点不可置信。
    “我叫你跪下。”
    陈茵转过身来,双眼灼热不解,随后又有些心虚地闪了闪,“我没有理由跪你,哪怕你朝我开枪。”
    傅博眼神轻佻,“你还不知道你弟弟都做了些什么吧。”
    陈茵一语不发,有些不耐烦地盯着她,傅博视线落到她手上的泰斯,眼神不屑,“你猜,我这把枪,有多少颗子弹?”
    陈茵异常平静,许是见多了枪支弹药,“无论陈野做了什么,他都是我弟弟,是我家人,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谁知傅博听笑了,“无关?”
    “真是蠢。”一把抓住她右手,瞧来瞧去,黑色的一颗珠子在日落下惨淡又精致,如此晃眼,又如此普通,“呵...…怎会无关?你弟弟根本不是好人。”
    “他杀人,他坏事做尽,他囚禁我,折磨我,羞辱我,打我,你知道不知道?”
    陈茵懒得同她废话,要走,傅博朝她脚边开一枪,人人连连后退,“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疯的人是你弟弟,是陈野。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查都不查一下他是不是你亲弟弟?陈茵,他根本不是你亲弟弟。”
    傅博几乎是斩钉截铁告诉她,陈茵不是没怀疑过,也不是没想去做一做检查,但这边医疗条件有限,她得带他回去,气定神闲,淡淡开口,“这是我的事。”
    好,真是好。傅博总算见识到第二个这样自欺欺人的女人,跟她那个姐姐简直一模一样,她还记得,她也是这样理直气壮,绝不承认她剽窃了属于她的人生,一个冒牌货的人格和自尊一丁点都不允许被污染,她凭的是什么?人眼睛冷下来,“姐姐,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骗你,利用你,害你,你还会像这样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他是你亲人,是你弟弟,所有他犯得罪你都可以一笑置之,讲一句你不在乎?”
    人天生就有保护自我权益的本能和欲望,但偶尔她也会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些人,试图与他们融合。
    所有人走进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的,然后再迫切地在她心里撕开一道道口子寻找与自己能同频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找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比如,她的一个把柄。
    比如,与光鲜亮丽外表不一样的、私下肮脏丑陋恶心的另一面。
    比如,她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恰如面前举枪对她的人,眼睛里充满期待,期待她发疯,期待她吼叫,期待她崩溃……
    荷美和阿泽听到枪声跑上来,傅博立时警戒,把枪顶在陈茵脑袋上,她有些踉跄,但神情淡漠。
    荷美唤她,然陈茵只是站在那里。
    看陈野毫无畏惧地朝她走过来,无论身后人是怎样的嘶吼,狂躁,咆哮,他们眼中好像只剩彼此。
    阿泽瞟眼那边天台,看一眼荷美,两人便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陈茵轻笑,陈野眉头皱得不成样子。
    傅博朝着陈野要开枪的时候,陈茵出声:“我不在乎。”
    陈茵握住她的手,任由枪口顶在自己心脏,再次出声:“我不在乎。”
    傅博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愚蠢至极!
    “他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培养出来的,他也是纳粹党羽的人,陈茵,你脑子昏了头吧!”傅博咬咬牙告诉她。
    陈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傅博讽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拯救一个她自以为有可能会醒悟的魔鬼?
    真是讽刺。
    阿泽已经架好枪支,准备开枪。
    “他杀过很多人,总统他也杀过,陈茵、”
    陈茵打断,“那你呢?”
    “那你呢?你曾经不是和他很好?”
    “你都清楚,那你为什么还和他好?”
    “或者我问你,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利益交换?”
    “是你心甘情愿,还是他胁迫你?”
    声声质问,淡漠如水,傅博微愣,可她不是不明白,今天要是上了那架飞机,就是尸骨无存。
    陈野站在不远处,口袋里那个福袋他转了转,眼睛片刻也未从她脸上挪开过。
    现在,她有可能会死,她好像又不怕死,她几乎一直都站在他这边?
    一个武士,
    一个信徒。
    使得她的思想与他同频?
    男人眼底异色片过。
    陈茵冷笑,任凭心中千军万马过,人人都可以来教她,告诉她,陈野变了,陈野变坏了,陈野杀人了,陈野欺负人了,他们没有教好陈野......手心蜷缩,感知到汗水,往裙子上擦了擦。
    她有眼睛,她有耳朵,她有心,她不是傻子。
    人心是一片幽窄的洞穴,偶有猎人路过稍作歇息,火亮起火又熄灭,不做探索,保留原始,来去匆匆。
    而陈野拥有一个偶然的机会,举着一簇火把,循着轨迹,看到了一个戴着镣铐起舞的影子。
    那一刹那,男人握紧那个福袋,幽暗黑洞中间,什么东西爆浆出来,模糊他毫无征兆狂跳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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