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脚下,有且仅有一座客栈,名玉麓,临近苕溪。
    三年前,沉月溪离开浮玉山时,玉麓的掌柜是欧阳珙。三年后——还是欧阳珙。
    沉月溪不知,大步流星进店,一脸喜色地对着前台灰衣伙计喊道:“小哥,住店。”
    正算账的欧阳珙抬眼,一瞧,继续埋头,一手飞快打着算盘,另一手翻着账本,“哟,这不是沉月溪吗。”
    完蛋,这个吝啬鬼怎么还在这儿,上一任玉麓掌柜可只干了一年不到就受不了卸任了,他这么躲懒的人干这么久?他当初会自荐接管玉麓就够奇怪了。
    堂堂世家公子,腰缠万贯,穿得这么寒碜,果然是铁公鸡。
    沉月溪干笑,若无其事应和:“难得,还有人记得我。”
    “那是自然,你还欠我钱没还呢。”欧阳珙回答,手上算盘珠子拨得滴滴响,一心二用,丝毫不影响。
    她就知道,沉月溪腹诽,调侃道:“都三年了,你这日进斗金的客栈,还记得我那几文钱啊。你脑子不会炸吗?”
    “我素来不喜欢坏账。还有,不是几文,而是——”欧阳珙正好算完手头账目,合上账册,抬首,摆出公事性的礼貌笑容,字正腔圆道,“三千零九十一文。”
    “三千?!”沉月溪拍案,投诉,“明明是一百!你个奸商!怎么算的!”
    任何人,可以质疑他的人品,但不可以质疑他的算学。
    欧阳珙拿起算盘,来回一摇,算珠归零,手上生花,演算给沉月溪看,“逾期三年,连本带利。本金一百文,每月一成利息。三年,一共三千零九十一文。看在咱们老熟人的面子上,给你抹个零,三两银子。”
    说着,欧阳珙把个位、十位的珠子轻轻拨了回去,把算盘推到沉月溪面前,让她过目。
    沉月溪别过头,“算术不好,不看。”
    欧阳珙插手,嘲弄:“谁叫你当初不好好念书,出门钱都算不清。”
    “???”沉月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欧阳珙,反问,“是谁带我逃课的?”
    “我不听也能满分,你能吗?”
    “你知道我不能还带我逃课?”
    “我哪知道你这么蠢?”
    “……”
    教授算学的是玉屏峰长老,冗长且无聊。沉月溪听得脑壳发晕,咕哝了一句不想上了。一旁直打哈欠的欧阳珙闻得,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也觉得这些太简单,就撺掇着沉月溪一起溜了。
    学末大考,沉月溪在沉白依的敦促下头悬梁、锥刺股,才勉强及格。欧阳珙天天睡大觉,名字赫然挂在第一个。
    沉月溪咬牙,心中不爽,誓不可能还,耍赖道:“没钱!”
    “没钱你住什么店呐?本店不招待要饭的,麻烦你自己滚吧。”欧阳珙比了个请的手势。
    方圆十里就没有第二家客栈,她滚去哪里嘛。
    沉月溪抿嘴,可怜巴巴地喊:“欧阳师兄……”
    “诶,打住。这里,只有主客,没有师兄妹,请叫我欧阳掌柜,”欧阳珙抬手打断,催道,“快点把钱还了。你这笔账挂了三年,一直平不了,我看得难受。”
    “欧阳掌柜这么难受,怎么不去跟我莫师兄要?我都被逐出师门了,万一这辈子不回来,你这账岂不是一辈子平不了?”沉月溪抖着手比了个三,埋怨,“拖到现在给我翻了三十倍。”
    “你也知道自己被逐出师门了呀,还好意思让我找莫雨声要?而是还是你私人跟我借的钱。没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吧。”
    沉月溪眯起眼,怀疑地看着欧阳珙,才不相信他这么深明大义。
    欧阳珙耸了耸肩,“好吧,其实是你师兄我当初夜观天象,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就等着你还账呢。”
    沉月溪翻了个白眼,“得了吧。”
    他们玉屏峰不是算术就是占星,说是占卜天道,一问又是天机不可泄露。每天神神叨叨的,实际也就会预报个天气。
    欧阳珙不屑冷笑,懒得跟傻蛋沉月溪啰嗦,重复道:“还钱。”
    “没钱。”
    “没钱就干活抵债。还有这位师侄,”欧阳珙视线转向一边的叶轻舟,“你也一起,去后院扫地去。等莫雨声回来赎你们。”
    沉月溪默默呸了一声,但因为别无去处,还要等莫雨声和沉白依,只能屈服于欧阳珙的淫威之下,拿起扫帚去后院。
    沉月溪只当地上的叶子是欧阳珙,一边骂一边扫,灰尘漫飞。
    叶轻舟在一旁帮忙洒水,防止尘土飞扬,好奇问:“玉麓客栈的掌柜怎么是你师兄?”
    “因为这个客栈是浮玉派的呀。”沉月溪娓娓讲道。
    当年浮玉派祖师于此立派,方圆十里还荒无人烟。后来渐渐有了名气,不少人来此求仙问道,却无处落脚。
    浮玉派五峰之玉屏峰座下一名弟子,抓住机遇,开店设栈。生意日益兴隆。一直到今日,玉麓客栈都是浮玉派最重要的钱财来源之一,玉屏峰也是浮玉山最富贵的所在。
    “原来爱财是祖传……”叶轻舟听罢,嘀咕了一句。
    “什么?”沉月溪没太听清。
    “没什么,”叶轻舟话锋一转,感慨,“浮玉山,还有这样一本生意经呢。”
    “不然浮玉山上上下下几万人吃什么?”沉月溪下巴抵在扫帚竿上,揶揄,“你真以为我们‘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啊?”
    至少沉月溪不是,而且还挑食,叶轻舟想。
    ***
    接连扫了几天地,从后院到前厅,还是没有莫雨声和沉白依的消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沉月溪长吁短叹,“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玉麓客栈之大,沉月溪算是见识了。她每天从早扫到晚,要吐了。师兄快来救她出苦海吧。
    叶轻舟失笑,建议道:“你可以去问问欧阳珙。”
    “让他给我算算?”沉月溪挑眉,讥笑,“呵,你真信他啊?他也就算天气的时候是准的。我记得有次他跟我说,我会掉水里,让我离水远点。结果我在水边溜达了一天也没落水。他就说,算出来的时候命就变了。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
    正是因为叶轻舟知道星象不可能昭示那么明白,让欧阳珙一开口就知道他是沉月溪的徒弟、他们要等莫雨声,叶轻舟才让沉月溪去问的。
    叶轻舟解释道:“如果欧阳珙真是算到的,那他应该也能算到莫雨声何时能到。如果他不是算到的,那他就更可能知道莫雨声……”
    “砰——”
    话未说完,只听前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引得叶轻舟和沉月溪双双回头。
    ***
    【作话】
    沉月溪的文化课,每一门都是低分飘过。这还要感谢沉白依期末的不懈努力,每天晚上给沉月溪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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