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阁主在,我们自然安心。”邬蕲豁出去了,“只是听闻魔族要对仙门出手了,我是惧怕穆......惧怕那位,他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遵循三界法条......”
    “穆离渊。”纪砚直接说出了邬蕲不敢直言的名字,眼底寒意浮现,冷笑了一声,“曾经在沧澜山给我端茶倒水、在我面前跪着说话的小喽啰!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邬蕲冷汗如瀑,不敢再接话。
    “就算他真的来了西南,也得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师哥。”纪砚看着邬蕲满头的汗,冷厉的眼神逐渐恢复笑意,话音也渐渐柔和,“好好做事,才能长长久久,邬前辈的掌门之位坐得还舒服吧。”
    “啊......”邬蕲连忙道,“舒、舒服!”
    “那就好。”纪砚笑意盈盈,“什么时候不舒服了,提前告诉我,我放你去养老。”
    ......
    兰花扇子挑开门帘,红袖馆的姑娘们脸上同时绽开了花。
    人人皆爱纪阁主。
    谁人不爱财呢?
    西南四派,富得流油,这是三界公认的事实。
    因为神通广大的纪阁主不仅是修仙的奇才,更是赚钱的奇才。
    纪砚的守护寮在人界试行了不到一年,便像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大到除妖驱魔救性命,小到祈福算命看风水,守护寮来者不拒无所不为,金子银子赚得分门别类花样百出。
    人界的西南地方广人也多,然而能写上登仙册的世家门派却只有四个,肉多鹰少,个个吃得油光水滑。
    所谓名号响亮事才能好办,跟外行百姓做生意,招牌远比实力更吃得开。
    纵览整个西南,没人比这位纪阁主的牌子更硬。
    纪砚出身仙门正统,师从仙门尊首沧澜门,他的身世履历随便拿出来划拉两笔,就抵得上普通修者好几辈子的功勋:
    仙帝纪临的后人,沧澜武试符箓魁首,最重要的是——他曾是沧澜门掌门“北辰星动”江月白的大弟子。
    所以西南所有的守护寮,都得挂纪砚玄书阁的招牌才顶用。
    西南三派想分这块肥肉,就得看纪砚的脸色,不弯下傲骨,肉汤都喝不着。
    出人出力的事儿一起办,账目二八分,谁也没话说。赏你一块刻着“玄书阁”三字的木牌,就是最大的恩赐。
    红袖馆雅阁里的玲珑乐声燃过烂漫春花。
    纪砚在珠围翠绕中垂眼移动着桌上倒扣的酒碗,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杯沿,像在运筹帷幄一局棋。
    周围响起娇滴滴的女声:“阁主!到底藏的什么啊?”
    “你们猜啊,”纪砚笑的时候与不笑的时候截然两人,“猜对了有赏,大赏。”
    身着轻纱的女子们或卧或坐,拥在纪砚身边,像柔软的云。她们紧紧依偎着这轮太阳,用尽浑身解数留住纪砚的笑颜。
    因为纪阁主不笑的时候,太可怕。
    “可是阁主哪一次舍得我们着急嘛!”女子们娇嗔笑闹着凑近,声音柔媚,“阁主,人家等得受不了了......”
    温柔公子不驳佳人美面。纪砚掀开酒碗,一刻熠熠生辉的明珠在暗室里流转光泽!
    “谁拿到就是谁的!”纪砚扬手将明珠抛了出去。
    女子们一阵惊呼,纷纷起身追着珠子的流光跑。
    珠钗摇晃、环佩叮当,香风中动听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们喜欢这颗价值不菲的明珠、更喜欢赏赐珠子的纪阁主,所以奋力装出沉醉其中的模样,故意摔得衣衫不整、喘得娇汗淋漓......
    她们真的喜欢吗?
    她们也会在欢声笑语中偶尔出神一瞬,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纪砚看着她们,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笑声不会停。
    一只细嫩的手举起明珠:“找到啦!”
    纪砚笑着鼓掌:“做得好!我好好赏你!”
    女子们像漫天彩霞重新涌来:“阁主要赏什么?”
    纪砚问拿到珠子的女子:“你想要什么?”
    女子美唇弯成可爱的弧度,把问题的答案换成撒娇:“那我当然要阁主最好的东西啦!”
    “好说!”纪砚大袖一挥,“拿纸笔来!”
    女子们问:“阁主要画美人图?”
    纪砚说:“我要写美人诗。”
    纪砚书画一绝,能得到纪阁主亲笔墨宝,比那颗动人的夜明珠还要动人。
    女子们都来了兴致,挤在桌前,想要瞧清楚。
    拿着夜明珠的女子像只猫儿,钻进纪砚怀里。
    纪砚铺开纸张,提起笔蘸墨,问怀里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阁主与人家共度良宵那么多次,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女子的声音也如赌气的猫儿,“既然如此,我才不要讲!”
    其他女子也跟着一同起哄嬉笑:
    “是呀!不要告诉他!这个薄情郎!”
    “整个西南都知道芳兰姑娘是纪阁主的人,唯独纪阁主自己记不住姑娘的名字,太薄情啦!今天要让他写两幅字赔你才够呀!”
    “芳兰,”纪砚重复着这个方才还用来打发邬蕲的名字,“我写两首诗赔你。”
    芳兰笑得软波荡漾,像一抔柔水。
    “哪个芳,”纪砚提笔写字,每说一个字,贴在怀里的人都能感到他的喉结与胸膛在微颤,“哪个兰。”
    芳兰在纪砚怀里转了个身,指尖轻轻在他衣襟前滑动,像挑逗的猫爪,一笔一划写着:“芳菲的芳,兰花的兰。”
    纪砚用另只手握住了她作祟的手指,目光没从纸上移开,低柔的嗓音里带着丝威胁:“别撩拨我,不然我就不做君子了。”
    芳兰仰躺着,双眼含情地看着他,不知想起了哪个不眠春宵:“阁主何时做过君子?阁主哪次是君子?”
    纪砚继续在纸上写字:“这次。”
    芳兰正要嗔怨反驳,纪砚已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在她耳边道:“君子赠你诗一首。”
    芳兰低头去看,只见白纸上已经出现了几行墨色的诗句——
    香晚遮云纱,帘起人影斜。凉杯覆霜雪,沧月落高崖。
    长韵合歌踏,海云浮为家。巷陌藏风隐,芳兰一开花。
    “芳兰!”旁边的女子们合掌笑道,“有你的名字,芳兰。”
    “这是阁主专为你写的!”
    芳兰面颊微红,故作娇嗔:“阁主要给我写两首才行哦。”
    纪砚宠溺地抚着她的秀发:“这就是两首啊。”
    芳兰瞧着桌上的诗,美眉微蹙:“阁主逗弄我。”
    纪砚抓住她的细腕,将她固定在怀里,在耳后低声说:“那你倒着读一遍给我听。”
    芳兰垂眼,缓缓念道:“花开一兰芳,隐风藏陌巷。家为浮云海,踏歌合韵长。崖高落月沧,雪霜覆杯凉。斜影人起帘,纱云遮晚香......”
    她的声音被一个吻打断。
    纪砚在吻息中问:“把你的名字写进风花雪月里,够原谅我么,嗯?”
    竟是一首通体回文!
    四下满座喝彩,女子们笑得花枝乱颤,乐师手里琴弦卖力地跳跃着,香炉里喷薄着醉人的媚香。
    这里仿佛不是尘世的勾栏瓦舍,而是云端的缥缈仙阁。
    纪砚闭目。
    满座的姹紫嫣红不再乱花迷眼,靡靡乐音也消失不见。
    问他要自己最好的东西。
    他什么字都能写好,但写得最好的字却只有两个。
    那两个字他写过千千万万遍。
    但不会有人知道。
    * * *
    江月白从来认为自己的身体是金刚铁骨,不会有脆弱的时刻。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成了一片快要破碎的枯叶,被火烤得又热又痛——只需折磨他的人再来上一脚踏碎,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师尊,你病了。”
    江月白费力地睁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烛焰漫染成光晕,那道目光似乎很温柔。
    “病得很严重。”穆离渊微卷手指贴了贴江月白发烫的脸颊。
    江月白动了动喉结,嗓子顿时传来刺痛。
    穆离渊端起药碗,将盛着汤药的瓷勺喂到江月白嘴边:“喝药,喝了病就好了。”
    微烫的药汁碰到江月白干裂的嘴唇,只有疼。
    “不......”江月白摇头,嘶哑不堪的嗓子说出破碎的字,“不喝......”
    灵脉枯竭再加上来势汹汹的重病,还能让生命流逝得快一些。
    穆离渊道:“师尊在生我的气吗。”
    江月白良久无言。
    气氛诡异,站在远处的守卫和侍女全部低着头不敢说话,但错乱的呼吸暴露了他们的紧张。
    穆离渊背对着他们,冷冷说:“你们都出去。”
    守卫侍女连忙躬着腰低着头后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逃出了殿门。他们不用看尊上的脸色,单凭那几个阴森的字,就能想象到如果照做得慢了,待会儿又是如何暴戾残酷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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