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真正的主谋,将案子定为铁案,两位公主才有可能脱出囹圄。
    李钦载很清楚,如今的事态越来越严重,它已渐渐脱离了案件本身的性质,越来越带着一股政治交锋的味道。
    然而一切的源头还是那个未曾落网的真正主谋。
    要追查这个源头,只能从郭范二人的仇人查起,方向不一定正确,但它已是唯一可行的方向了,别的方向已成了死胡同。
    手里攥着宋森筛选出来的名单,名单上都是理论上与郭范二人有仇的人,一百余人罗列其中,难辨忠奸。
    李钦载只能一個一个地辨别,甚至不得不靠猜靠蒙。
    凝视名单许久,李钦载突然喃喃道:“有个共同点,被范云仙欺凌的人,大多是宫里比较落魄的宦官,你看,他们有的是皇林苑的圃监,有的是内侍省的寺人,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内侍省的九品主事。”
    “啧,范云仙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妥妥的禁宫当红炸子鸡,他就这么没出息,整天没事寻这些下苦低等宦官的晦气么?”
    宋森瞥了一眼名单,道:“有件事李县伯或许不知,这些被范云仙欺凌的下苦低等宦官,多年以前可都是太极宫里不可一世的红人。”
    “有的是王皇后身边服侍的人,也有萧淑妃身边服侍的人,还有废太子梁王李忠身边的人,那时的他们,在宫里可是仰着鼻孔走路的……”
    “后来王皇后和萧淑妃被缢杀,前太子被废,这些不可一世的宦官失了势,地位一落千丈,自然成了下苦低等宦官。”
    “范云仙欺凌他们,约莫便是武皇后当年与这些人的主子积下的恩怨,这才乐此不疲地折磨他们,算是为皇后和他自己出一口当年的恶气。”
    李钦载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再次认真凝视名单前,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宋森一记爆栗。
    “你特么是先天愚蠢还是后天半步脑中风?如此明显的线索你难道没发现么?”李钦载怒道。
    宋森一脸莫名捂着脑门:“啥线索?”
    “一百多人的名单里,那些曾经的红人其实只有二十余名,把范围锁定在这二十余名逐一排查。”
    宋森惊愕道:“李县伯的意思是,只有这些当年的红人里,才可能是范云仙的仇人?”
    李钦载沉声道:“积累多年的仇恨,才是真正的仇恨,其余那些被欺凌的人忍气吞声,不过是懦夫之意气,他们习惯被欺凌,反而不敢主动报复。”
    “只有那些曾经红过的宦官,他们见识过阴谋,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他们懂得隐忍,也懂得一击致命,这些人才是真正有嫌疑的人。”
    宋森沉吟半晌,若有所悟,接着狠狠一拍掌,兴奋地道:“若只有二十余人,下官这就将他们拿下,一个一个刑讯,不信他们不招!”
    李钦载叹道:“你又暴露了你的愚蠢……”
    “呃……”宋森果然露出不解且愚蠢的眼神。
    “你一个小小的百骑司掌事,敢在宫闱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当天子和皇后目盲耳聋不成?”
    宋森呆滞半晌,然后整了整衣冠,朝李钦载长揖一礼。
    “下官愚钝,请李县伯赐教。”
    “出去找一棵树抱住,仰天大喊三声‘我是蠢货’,我就告诉你。”
    宋森:“…………”
    “算了,不能把你得罪死了,说不定下次还要合作呢。”李钦载遗憾地改口。
    宋森长舒一口气,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多谢。”
    “你让宫里的眼线散布消息,就说关在大理寺的郭范二人再次翻供,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大理寺已掌握了证据,明日朝会上将面奏天子,锁拿人犯。”
    宋森愕然:“然后呢?”
    “然后派人盯着这二十几个人,看他们今晚的反应。”
    “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李钦载缓缓道:“无辜的人听到传言后,或许会害怕,会惊惶,但他们自己知道是无辜的,不会做出任何举动。”
    “但若是真正的主谋,反应就不一样了,他们或许会想办法逃出宫外,或许会掩埋物证,也或许会假装不经意地四处打探有关主谋的消息……总之,他一定会做出某种举动。”
    宋森两眼一亮:“攻心之计?高!”
    拍了拍宋森的肩,李钦载道:“我们要等的,就是这个人,确定以后拿下他,能做到吗?”
    宋森一挺胸:“能!”
    一脸兴奋的宋森摩拳擦掌,利落地起身告辞:“下官这就去准备,告辞。”
    李钦载充满鼓励地笑道:“去吧,玛卡巴卡,不中用的小垃圾。”
    …………
    长安城外,不知名的杏花林中,一间草庐在红白雅致的杏花丛中若隐若现。
    草庐只有三两间屋子相连,庐前空地上围着篱笆,屋后散养着一些鸡鸭,还有两只俊逸仙风的丹顶鹤。
    庐前焚着檀香,一位老者盘腿而坐,半阖着眼睛投入地抚弄着手中的一张古琴。
    一阵古雅幽远的琴声回荡在杏花林内,随着檀香的淡淡味道飘荡在空气中,如诗如画,意境雅致。
    老者全心投入在自己的琴声中,浑然忘我甚至还有几分明悟,不知是否在琴声中参悟了天道,隐隐有飞升的迹象。
    金乡县主跪坐在蒲团上,小嘴儿微微嘟起,如此幽雅的琴声她却完全无法欣赏,反而满腹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颓然叹气,显然这一次又没有突破,飞升无望。
    如果此时李钦载在场的话,一定认识这位老者。
    算是半个熟人了。
    当初李钦载率李家部曲奔波数百里,从长安赶到太原,一把火将太原王氏的祖宅烧了。
    而这位老者,正是当初在王氏祖宅外阻拦李钦载的大儒,牛方智。
    后来牛方智得知真相,顿时自惭不已,深为王氏之恶行为耻,在王氏祖宅的大火中愤然拂袖而去,从此与王氏断交。
    断交之后,牛方智便独自来到长安,在长安城外寻了一处雅静所在结庐为居,享受世外隐士的恬静生活。
    直到今日,恬静的生活被金乡县主的骤然到来打破。
    金乡为何会认识这位当世大儒牛方智呢?
    因为她爹滕王。
    一个喜欢附庸风雅,专跟当世文人骚客结交的老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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