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当初,紫奴再次不告而别。
    风一样的女子,来去自由,离开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带着十余名随从说走就走。
    别院上下对紫奴的离开纷纷感到惊愕不解,在下人们眼里,紫奴是五少郎新纳的妾室。
    妾室难道不是乖乖待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等着夫君的宠爱吗?
    这位妾室倒好,一声不吭便消失了,到底是域外胡女,一点都不懂宅门里的规矩。
    阖府上下,唯有李钦载对紫奴离去的原因若有所悟。
    昨日她的随口一语,李钦载没放在心上,沿着原路回去寻找,这种法子实在太愚蠢了,而且耗日良久,希望渺茫。
    可是在紫奴看来,在没有别的办法之前,再蠢笨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
    人已经走了,李钦载无奈,心中却有些感动。
    那个默默无言为他付出的女人,早已走进了他的心里,占据了一块方寸之地。
    夜晚,一晌欢愉后,崔婕微微喘息趴在李钦载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夫君最近好忙,妾身听说你发现了新粮种,它真的那么神奇吗?”
    李钦载半阖着眼道:“很神奇,足以养活大唐世世代代的百姓。”
    崔婕惊奇道:“如此说来,夫君岂不是又要立下大功了?若新粮种推及天下,大唐百姓世代皆受夫君之大恩,以夫君的功绩,天下人都要给你立生祠,供奉长生牌位了吧?”
    李钦载笑了:“没想那么远,先把事干了再说。若真有立长生牌位的那一天,我让天下人把夫人也捎带上,你的牌位就立在我旁边。”
    崔婕轻笑:“妾身什么都没帮到你,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呢,咱们呀,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老死之前选一块风水宝地,修个合葬墓,死后一同埋进去。”
    “每年清明中元便上来看看,吃一吃子孙后代给咱们的供品,顺便看看哪个子孙不孝,半夜托梦吓一吓他,嘻嘻。”
    李钦载笑着搂紧了她。
    就喜欢平澹又有趣如同梦呓般的夫妻夜话,让人莫名感到温馨,生啊死啊的,夫妻间不必避讳,生能同榻,死能同墓,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财产权力都带不走,能一起走的,唯有枕边的人。
    “夫君,府里的下人说新粮种的事,说得可玄了,听说是从很远很远的一块陆地上发现的?”崔婕又问道。
    “没错,说起来那块陆地跟夫人还有些缘分呢……”
    “跟妾身有何缘分?”
    李钦载笑了:“当年初识夫人,夫人种种睿智的表现让我叹为观止,还那么有骨气,非要独立生活,我当时呢,做菜正好缺了几味调料,就好想给夫人画一张地图,把夫人送到那块陆地上给我摘辣椒。”
    “想想辣椒丰收的时候,夫人欢天喜地一边采辣椒一边跳丰收舞的小模样,就觉得画面非常温馨,不争气的口水从眼角流下来……”
    崔婕再笨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之意,恨恨地捶了他一记,道:“张嘴就没好话,辣椒什么的,妾身不懂,但夫君当年肯定没安好心,当年我与从霜活得那么狼狈,夫君肯定偷偷在旁边看笑话呢。”
    “夫人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偷偷在旁边看笑话的人吗?你要是没失忆的话,不妨仔细想想,哪一次我不是当着你的面笑话你的?没错,就是这么磊落。”
    崔婕气得支起了身子,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打闹了一阵后,崔婕缩回了被子里,突然道:“夫君,紫奴说走就走,她是啥意思?未免太没规矩了,夫君下次可得好好教她,咱家是高门大户,妾室还是要守本分的,不然会被别人笑话。”
    李钦载苦笑道:“紫奴就莫管她了,她有她的活法儿,深宅高门的生活不适合她。”
    崔婕一愣,道:“夫君此言何意?紫奴难道不愿给夫君做妾吗?妾身都打算安排个小仪式接她正式进门了。”
    李钦载笑道:“没必要,紫奴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本是楼兰公主,一生不愿受拘束,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宅门里是留不住她的,她就像鸟儿一样,喜欢无忧无虑四处飞翔的生活……”
    崔婕冷下脸来:“那可不成,没名没分的到处跑,哪有女人家该有的样子,她就算是鸟儿,夫君也要一弹弓把她打下来,毛拔光了养在笼子里,反了她了还!”
    李钦载一愣:“咋又是弹弓?最近身边的人很流行这词儿,荞儿难道给你做了弹弓?”
    “年前荞儿送了一副他亲手做的弹弓,说是见姨姨每天在后宅里无聊,送我弹弓让我没事打打鸟儿,我没要,后来荞儿大概送给四皇子殿下了吧?”
    李钦载叹了口气,破桉了,荞儿亲手做的这副弹弓,落在李素节手里,恰好打破了尚书省某个官员的狗头。
    回头开学了,必须搞一次收缴非法武器的活动,重点关注荞儿,看看从他那里能搜出多少鸡零狗碎。
    …………
    尹铎仍被关在李家别院,李钦载跟他聊过两次,劝他将新粮种的下落交代出来,没出意料,尹铎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李钦载后来换了另一种怀柔的方法,让人给他治伤,然后请他喝酒吃肉,又是利益引诱,又打感情牌,逢迎阿谀之辞说得李钦载自己都快吐了。
    然而尹铎这货酒照喝,肉照吃,吃饱了一抹嘴,白眼一翻继续装死。
    气得李钦载当即又把他挂在房梁下,晒了一整晚的月光。
    甘井庄仍如往常般平静,可长安城却已是狂风暴雨。
    尽管从未低估杨树恩报复的力度,可李钦载终究还是小觑了景教的能量。
    两日后的朝会上,十余名御史率先发难,联名参劾李钦载横行枉法,启衅景教,权势干预教宗之事,恃功而骄纵,藏不臣之心。
    大帽子一顶接一顶扣下来,更要命的是,不仅是御史,六部许多朝臣也跟着一起参劾。
    朝会上,众臣群起而参,李治坐在上首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显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人暗中串联朝臣,已有结党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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