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选择成为母亲,而非妻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霍无归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对吗。”
    邵烨点了点头:“十岁的生日那天,我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陌生小孩进了宿舍楼,那个小孩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看着他朝地下室去了,第二天,福利院里少了两个男孩,管理员说,他们被领养走了。”
    两个。
    霍无归脑中机械地想,是的,就是两个,在自己进入地下室之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邵烨说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与他的记忆重合。
    但霍无归心头始终都盘桓着某种极其违和的直觉,他审视地望向邵烨,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捕捉到某些联系:“你发现了这一切,为什么从未报警?”
    邵烨苦笑了一下:“你想过吗,如果警察认定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又或者警察来调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会遭遇什么?”
    阴森逼仄的地下室浮现在霍无归脑海中。
    尖叫,恐惧,血腥,暗无天日的囚禁,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看不出任何破绽。
    霍无归注视片刻邵烨,转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和波坤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再之后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个月的绑架和折磨,魔术师的离奇死亡,警察的解救,还是持续十七年的漫长噩梦。
    邵烨在这之间,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那年冬天,一个很冷的深夜,有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宿舍。”邵烨语调平淡,却似乎隐藏着极为浓郁深重的隐忍,“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邵烨自嘲般笑了笑:“那个男人,称我为少爷,他告诉我,我的父亲过世了,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来带我走的。”
    “波坤?”霍无归抬头问。
    “波坤。”邵烨肯定道,“那之后,我一直跟着波坤辗转生活,颠沛流离。他是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叫我少爷,让我读书上学,给我吃好喝好,但偶尔,他又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谩骂殴打,说如果不是我,魔术师就不会死。”
    如果没有邵烨,年华就不会死于羊水栓塞,邵天高就不会创建年华福利院,也不会在那里犯下最初的绑架案,更不会最终因此阴差阳错死在了自己的人质手里。
    “所以你始终都知道,波坤和魔术师的关系,以及他们此前的犯罪事实,对吗?”霍无归冷声确认。
    虽然这是在病房里,但耳朵上的蓝牙耳麦提醒着邵烨,这是一场审讯。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但那时候波坤对我的执著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不允许我使用任何电子产品,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多一分钟都会将我打到住院。”
    “他希望我继承魔术师的衣钵。”
    “他发誓会向效忠魔术师一样,永远对我忠诚。”
    “他还说,要找到害死魔术师的人,让我亲手为魔术师lt;a href=<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https:///tuijian/fuchou/</a> target=_blankgt;复仇。”
    “每天吃饭前,波坤都会逼迫我跟着他发誓,为魔术师复仇,重振马戏团的荣光,否则,我连一滴水都喝不到。”
    平静的声音传进霍无归的蓝牙耳机,在监控室里响起,王局低声骂了句脏话。
    “到我高三那年,他说,他爱我。”
    邵烨面如死灰地闭上眼,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用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道:“他每次触碰到我,我都觉得恶心,恐惧,但我知道,如果反抗,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亲眼见过他杀人……”
    所有斯文、谦逊、文质彬彬的伪装在触及内心深处最深重的伤痕时消失殆尽,医者不自医,哪怕身为心理医生,邵烨依旧如同回到过去般,指节不住地颤抖、重新握紧。
    “直到我读大学,他开始重启马戏团的业务,在边境来回奔波,对我的监管才放松了一些。”邵烨说到这里,始终一片虚无的眼神逐渐清亮,仿佛漫长冬夜濒临尽头,晨光在雪原上升起,“不久后,简沉搬进了我的宿舍,我始终觉得他非常眼熟,在一次梦魇发作后,我确认了他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孩子。”
    邵烨终于说到了这里。
    霍无归紧绷的神经在此刻近乎断裂,目光灼热地盯着邵烨。
    “他是个很坚韧、善良、美好的人。”邵烨再次望向虚无,像是在回忆深处伸出手,触碰年少时的虚影般。
    霍无归难得对邵烨的话深表认同。
    如果不是那十七年的错过,原本陪着简沉上学的人应该是我,他想。
    在公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住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顺其自然。
    可惜他错过了。
    邵烨对霍无归心头奔涌的遗憾一无所知,依旧慢慢叙述:“我决定,要保护他。”
    所以整整六年,波坤从未察觉他近在咫尺的室友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质。
    所以他会出现在北桥分局的后巷,出现在凤临河畔的小院。
    “我没办法摆脱波坤,只能顺着他的想法,扮演了十七年的少爷,成为他心目中的魔术师。”邵烨叹息道。
    绑架。
    折磨。
    囚禁。
    简沉和霍无归在地狱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而之后的十七年,有另一个人始终活在魔术师的阴影下,被迫做出温驯的模样,被迫一次又一次起誓违心的誓言,被漫无边际的监视和永无止境的恐惧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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