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家高端酒店,广场酒店的大堂占地面积非常广,层高也足有七八米。
    在两年多以前还有电的时候,穹顶上挂着的那一盏巨大的琉璃涂彩吊灯,看起来仿佛天空中闪烁着的一团晶莹彩光——在如此宽阔高远的空间里,另一头响起的人声,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空气中轻柔含糊的背景音乐。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清久留的肩膀重重撞上大理石柱的时候,那一下叫人皱眉的闷响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波澜——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他因为吃痛而发出的一声低低呻\吟。
    他毫无阻滞地撞上了石柱,击出去的左手也抓了个空,再侧过头的时候,肩膀上已经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不过,也很难说这样的结果有多出乎人意料;就连清久留自己也没有怎么失望。
    背靠在大理石柱子上,他缓了一下呼吸,下意识地掏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了嘴里;然而手指才一碰着火机,他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抬起头,在他黑沉沉的视野里,没有一丝的动静。
    连刚才风吹卷起布缦、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像退潮一样从这栋建筑里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实在是太暗了,猛一眼扫过去时,远处模模糊糊的阴影看起来就像是动了;但仔细一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季山青……?”他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是你吗?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飘摇在空气里,最终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在戛然而止。他等了半晌,自然也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上楼是不太可能了。且不说离楼梯间的距离太远,现在独身一人走入黑漆漆的楼梯间里,也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清久留的目光投向了大门。整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大堂里,只有那儿是稍稍浅一些的昏暗,仿佛还剩余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
    等了等,清久留始终没听见身边有什么响动,于是朝前迈出了一步。只是他才刚一动,一个东西顿时就从身上掉了下去,掉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当”——原来是刚才他抽出来了一半的那只打火机。
    犹豫了两秒,清久留还是弯下腰,在黑暗中摸索了起来——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就顿住了。
    他摸到了打火机,同时也摸到了一只鞋尖。
    说时迟那时快,清久留骤然跃起身子,一手直直朝上方击了出去;但就像上一次一样,他的手什么也没碰着,只是从空气中穿了过去——一击落空,他下一秒就立即拧过身子,飞快地朝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
    匆匆几步退进了黑暗里,季山青再一回头,门口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他扶住了自己的膝盖,感觉胸口沉沉的有点喘不上气来——不是因为跑得太快,而是他现在不知道该往哪跑好了;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大门是出不去了,现在唯一的一条退路只剩下了楼梯间。可以想象,那儿也绝对不会是一条坦途,但季山青仍然必须试试。
    凭着记忆,他勉强摸着黑判断出了一个方位,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将自己一举一动都放得轻极了,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季山青……?”
    这个好像还带着些试探似的声音,顿时叫礼包停住了脚步。
    “是你吗?你在哪里?”
    季山青咬住了嘴唇,一声也没吭,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来源——然而声音被大堂扩散了,与微微的回音一起飘荡在空气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似乎是因为没听见回应,黑暗里忽然响起了几次熟悉的“咔咔”声,紧接着,一丝火苗就腾地从前方跳跃了起来,投下了一片橙红色光芒的同时,也让季山青心里微微一松。
    一小片黑暗被驱散了,在不远处的柱子上投下了一条长而扭曲的影子;那一丝在空气中不断晃动的细细火苗,照亮了面前清久留的半张脸。
    阴影以他的鼻梁为线,将他的另一半脸吞没了,脖子以下的身体也依旧沉浸在浓黑里,看起来就像只有半张脸浮在空中似的。
    “你呆站着干什么呢?”火光不住地晃着,在清久留的脸上投下了明暗交错的光影。只是这光影紧紧维持了两三秒就忽然灭了,黑暗重新笼罩了下来——虽然那微弱的光明只有短短一瞬,但季山青非常肯定,刚才清久留说话的时候没有张过嘴。
    “咔咔”声又响起来了几次,似乎对方在试着打火,可始终再打不起来了;季山青浑身都渐渐泛起了鸡皮疙瘩——因为黑暗中那“咔咔”的声音,一步步地正在越来越近。
    当打火机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清久留的声音紧紧贴着他的脸响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
    季山青汗毛一炸,转身就跑——然而刚刚跑出去了两步,他却忽然又停下了脚,回过了头。
    “有点奇怪啊……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两句话了。”他在黑暗中轻声说道,仿佛一时忘记了恐惧。“……措辞,语速,语气,都一模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以把声音录制、消音、编辑,再重放吧?”静了静,季山青忽然又加了一句:“我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有飘荡开去。”
    黑暗中没有传来半点声响。刚才还站在那儿的清久留,就像是融入了黑暗中一样,无声无息。
    “仔细想想,不管你是什么,如果接近我就能杀了我的话,我现在早就应该死得不剩全尸了。”季山青皱起眉头,喃喃地说道:“那么……眼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正如他自己所发现的那样,这几句话一出口,就像是被人给用什么给罩上了似的,登时从空气中戛然而止,没有激起半点回音。
    “‘回去吧’后面的那半句话是……大巫女大人要是等急了,亲自下来了,我们可就遭殃了。”季山青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感觉胆气渐渐地回到了身体里:“那句话响起的时候,’清久留’正从大门朝我走来……配合起来,就像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似的。”
    “可是你不知道,那句话本身就很有问题。”
    季山青在说完了最后这句话之后,就闭上了嘴——他的身边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过了几秒,从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什么问题?”
    季山青无声地一笑——这个人忍不住到底还是出来了。只是他刚才说的话太少,还听不出人在什么方向。
    礼包再开口的时候,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问道:“明知道大巫女就在楼上,你还敢来招惹我们。你是不知道大巫女是谁,还是对这个局太有信心?”
    “两者皆有。”这一次,那个陌生嗓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兴奋了起来:“……啊,来了来了。”
    来什么了?
    季山青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还差一点就能发现他的位置了,忙又问道:“什么来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已经在正确的时间,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那道声音哑哑地笑道。
    季山青心里才一惊,再要跳开却已经来不及了——才一眨眼的功夫,他面前的黑暗中骤然多出了一张熟悉的人脸来;那人紧接着一跃而起,瞬间就笼住了他的退路,手中一线微光一闪,紧接着就有一块什么尖锐的东西,裹着一股直直的力道,深深没入了礼包的胸口。
    当季山青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的时候,他突然花了起来的视线,依然隐隐约约地在一片昏暗里分辨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正是紧握着一块碎玻璃的清久留。
    ……狠狠扎了两下,感觉到身下的人不再动了以后,清久留喘着粗气,一把拔下了那块长长的玻璃,“当啷”一声远远地将它扔开了。
    “总算结束了,”他气息急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扶着膝盖站起了身来。在黑暗中看了一圈,他朝着那个应该是楼梯间的方向迈出了步子:“到底是什么人……是谁……”
    或许是因为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清久留喃喃的声音包裹着疲惫,渐渐地低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猛然撕裂了空气,一个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的黑影忽然从天直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正好吞没了清久留的立足之地;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碎片与回音一起四射飞溅了出去,震得整个大堂仿佛都在隐隐地发抖——
    当激烈的破碎响声持续了整整半分钟才终于渐渐静了下来以后,空气中忽然多了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哎呀……挂在天花板上时看起来就不得了,掉下来果然更加不同凡响啊。”
    伴随着这句话,一道白光在黑暗中闪了闪,紧接着就亮起了一圈手电光,登时映白了周围的空间——在它昏白得发冷的光芒下,那盏摔碎了一半、陷在了碎片里的琉璃涂彩吊灯,正以四溅的状态占据了半个大厅。
    举着手电筒的,是一个矮矮胖胖、其貌不扬的男人,一副厚厚的镜片在手电光下泛起了反光。他扯了一下身上的文化衫,一边朝那盏吊灯走了过去,一边四下打量了一圈。
    “这么沉的力道,大象也砸死了……”他眯起眼睛,刚刚嘿嘿地笑了半声,声音忽然就顿住了。
    ……吊灯下,并没有如他预料一般渗出血迹来。
    厚眼镜才刚刚一震,顿时意识到了不秒;然而他还来不及转身,一只手就忽然从后笼住了他的脖子,渐渐地在他的咽喉上收紧了——力道并不大,然而身体内的血液却忽然一下变了流向,呼呼地朝那只手涌了过去,随即如泥牛入海一般地消失了。
    “你仔细看看我,”在厚眼镜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眩晕发黑的时候,清久留咬着后牙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这样一张脸,你打算用吊灯砸花了?”
    从厚眼镜的嗓子里,传出了模糊的“咕咕”声,也不知是血流,还是气息不畅。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机会夸自己?”
    说着话,季山青从吊灯另一边露出了头——一看见他,厚眼镜顿时瞪大了眼睛,扑腾了几下手脚——礼包胸口的衣服都被捅破了,层层翻开的衣服下方却怎么也看不见皮肤;他一脸不高兴地用手捂住了衣服的破洞,指使清久留道:“差不多了就放下来吧,一会儿再给你吸死了。”
    “……就知道动嘴。”清久留咕哝了一句,见厚眼镜已经皮肤雪白、一脸即将昏过去的样子,这才懒洋洋地将他丢到了地上,又百无聊赖地在他脖子上搭上了几根手指,作为防范措施。
    刚刚一口气失掉了大量血液的厚眼镜,现在真是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嘴唇颤抖着看了一眼季山青,含混地问道:“你……你怎么……还有你们为什么……”
    “一因为他不是人,二因为我们都发觉了彼此还在大厅里——问一点有创意的。”他的问题还没出口,清久留就不耐烦地回答完了:“……没有?那我们问你。”
    “刚才是你的能力吗?”季山青蹲下身,口气很笃定:“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厚眼镜喘了口气,张开了嘴——
    【请问怎么用一万块钱拍一部恐怖片?】
    答案是靠剪辑。
    一旦确定好了“演员”是谁之后,这个能力就可以发动了。发动之后,演员做出的每一个行动、说的每一句话、出现的每一幕,都会作为初始影片资料,供能力所有者进行剪辑;剪辑过后再投放出去的景象和声音,就会成为演员眼里的“布景”和“剧情”,从而使演员们依照剧本行动。由于预算有限所以影片不能太长,在最多十五分钟之后,就要确定影片故事的结局了——鉴于拍的是恐怖片,最好还是有人死掉的好。
    影片的一万块钱预算,就用来购买必要道具好了,不要花超了哟。
    ps:影片一旦开始拍摄,除非结束,片场都处于不受打扰的保护状态下。
    “也就是说,我们看见的东西,其实都是你录了下来、经过修改后,又放给我们看的。”季山青冷笑了一声,“不过这个灯,怎么看也不止一万吧?”
    “末、末世里的东西,不值钱。”厚眼镜挣扎着说。
    “这真是我演艺生涯以来接过的最烂的片子。”清久留啐了一口,捏着他的脖子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们麻烦?”
    “我不能说——”厚眼镜才吐出了这几个字,顿时又感到血液一阵上冲;他忙冲季山青叫了一声:“是因为死了一个签证官!是你杀的吧?”
    “……你怎么认定是我?”礼包一惊,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另一个考官手下的候选人。看来是他为了完成试炼目标,找到杀死签证官的人,这才找上了门……只是他想了想,又迅速皱起了眉头。
    “我还有几个同伴,”厚眼镜结结巴巴地答道:“有一个女人的追踪能力……”
    “不对,”清久留也发现了对不上的地方:“我在第一次听见哨声的时候,那个追踪签证官杀手的任务还没有下来——”
    “哨声?”
    在一双镜片后,男人迷茫地睁大了眼睛。“你说的哨声,是这个吗?”
    清久留和季山青一顿,同时面色苍白地抬了起头。
    悠悠的哨声轻轻响了起来,这一次的距离近多了,听起来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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