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那重量恐怖的魔佛钓竿,非蜕凡修士,连举起来都做不到,何况是甩竿钓鱼?
    最危险的,实则是那些“欲虫”。
    它们约莫婴儿臂长,人头虫身,吱哇乱叫,扭动不休。
    被装在一个个佛缸之中,蠕动着,交缠着,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饶是如此,金河两岸每一处钓点,都聚满了人。
    都不敢发声,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贵客修士钓鱼,热闹极了。
    ……
    便是此时,谁也不曾注意到。
    河中,莫名多出了一条膘肥体壮,金鳞闪耀,很是灵动的大鱼。
    而他周遭,已汇聚四条瞧来便都是异种的水兽。
    瞧他们那一双双无比灵动的眼眸,陶潜瞬息明悟,这些便是郑隐认可的那几人了。
    此地,正是会面地点。
    不是什么隐秘洞府,深宫秘殿,赫然是省城内那条金光佛河之中。
    两岸,何止百万人。
    “好胆魄,好灵感。”
    陶潜感叹的同时,忽然觉得眼前这景象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李万寿这个老贼,他那个仙鱼池塘的灵感源头,不会就是魔佛寺的这金河吧?或是大自在寺的功德池?”
    一边动念,一边看向周遭那些鱼虫。
    见陶潜好奇看来,其中一条极不起眼的黑色鲶鱼,口吐泡泡,顷刻炸裂,同时有声音钻入陶潜以及其余人耳中。
    “真人,几位道友。”
    “此河名为魔佛金汤,又唤作化生河。”
    “河中诸多鱼虾水兽、异虫佛禽皆有来历,要么是魔佛寺的囚犯,要么是无法承受异化代价,又觉还有一线生机,便主动投入此河的修士……当然,只要入了这金汤,要脱离却是难了,纵使能走,出去后也只得投入魔佛寺去。”
    “如今省城内太过热闹,根本寻不着隐秘、僻静之地,思来想去,此地最是方便。”
    “大隐隐于市,任是谁也发觉不得我们。”
    “我那天轨秘法,也恰好可无视这金汤束缚,不留隐患。”
    显然,鲶鱼乃郑隐所化。
    他刚一说完,身侧一头瞧来很是年迈,但体魄仍自精壮的老龟,忽而也吐出泡泡补充道:
    “魔佛金汤我晓得!”
    “河中鱼虫水兽,多是各类修士、妖魔、异类所化,被魔佛寺豢养。”
    “半数死有余辜,半数却是冤的。”
    “而真正最冤最惨的,是河底的淤泥,一捧一团,皆是凡民尸骸血肉所化。”
    这几句吐出入耳,包括陶潜在内纷纷沉默。
    但陶潜同时也看了个分明,包括这“老龟”在内,其余几位,眸中又愤怒,有杀意,却无一丝一毫的颓丧。
    正相反的是,每一位眸中都充斥着一种压抑到极致,酝酿到深处,欲不惜一切改变现状的激荡神色。
    郑隐在此时开口介绍,他一条胡须指了指老龟,道:“真人,此是赵公达前辈,擅主政治事,我等暗谋之事若是能成,钱塘省内的安定,便要倚仗赵前辈。”
    说罢,另一条胡须指向一条通体金灿灿的异种螃蟹,道:“真人,此是孟道友,他有手段,可令钱塘省内外诸多修行势力都站在我等这边,虽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力量,但一旦我们顺风得势,便可免去内耗,以及应付外侵这二节,最快令万民喘息修养。”
    话音落下,第三条胡须指向一条散发着凶煞气息的青蛟,开口道:“真人,此是郭道友,他麾下暗自炼了一支武神军,虽奈何不得那三尊罗汉,但在事后将遍布钱塘省的那些个魔僧清扫干净却是不难。”
    介绍完,郑隐化作的鲶鱼掉转身躯,径直来到陶潜身边。
    口吐泡泡,声音内蕴着兴奋之色道:
    “三位道友!”
    “灵宝宗陶真人之名,想来都已听过。”
    “不瞒诸位,郑某原本的打算是趁着这次法会将程罗汉这个毒瘤剪除便算,郑某虽得了一条天轨垂青,却也有自知之明,这等注定只能躲藏在暗处的咒杀法,只能勉力修修补补秩序,对于万民生计、处境,并无太大帮助。”
    “直至前不久遇上了陶真人。”
    “郑某原以为,真人虽屡次行好事,更先后推动魔都事变、阳燧首义、新月起义等等大事,但有传闻,真人是来入世度劫的,行得这诸多事,为的倒不是此界蝼蚁似的凡民百姓,而是他自己的修为劫数。”
    “虽然这也是极好的,但这般人,实则无法成为我郑隐的领袖,不适合也不会真正坠入凡尘,迟早是要走的……若全心全意不顾一切支持这等人,最后恐怕难免一场空。”
    “直至前几日我与真人一问一答之时,暗自生了玄妙感应。”
    “郑某也不知该如何言说,不若趁如今汇聚,也将那感应传给三位瞧瞧。”
    这一番话吐出,不止三人,陶潜也很是疑惑。
    不过很快就瞧见郑隐那三根触须,俱都发起光来,某种感知被共享了出去。
    数息后,赵公达、孟守道、郭虎臣三人眸中同时泛起异色,惊讶看向陶潜,齐齐一拜,各自开口。
    先是那赵公达,只第一句,便让陶潜眉头一挑,差点以为身上最大秘密泄了出去。
    “古怪古怪,按说陶真人这般高高在上的天骄人物,纵使愿意度世度人,也该是站在神佛立场,对凡民多是悲悯施舍,可郑隐传来的天轨感应之中,竟明示真人是站在蝼蚁凡民立场之上的,这着实令人不解。”
    “确是玄奇,凡是修士,哪怕修行之前再如何落魄,比蝼蚁还要卑贱,只要得了异力,必是要改换立场的,我等几人不过是异数,是怪胎,原以为郑隐那立场已是我们中最怪异最偏激的,却不想陶真人更加极端,须知你可是灵宝真传,甚至传闻你将是未来的灵宝宗主。”
    “道门第一天骄,最大宗门的未来宗主,内心深处竟想着改了这天地规则,妄图让数十亿被视作灵材、资粮的凡民站起身来。好生荒唐,陶真人你这想法若教灵宝天尊晓得,只怕将来坐不上那宗主尊位了。”
    “不过有如此解释,陶真人过往那些个不可思议的疯魔举动,倒是合理了。”
    “也唯有这样的疯子,才愿崩了【山河社稷图】这等宝物,只为瓦解方士这吸血凡民数千年的毒瘤。”
    “真人无需客气,这一拜你当得,当得的。”
    ……
    这几人说着说着,陶潜渐渐安心。
    显然郑隐和他们并没有洞悉陶潜身上最大秘密,只是因为【天轨】加上人道气运,被隐隐感知出了先天立场。
    这东西,平素无人在意。
    毕竟常理而言,一旦开始修行,立刻就会从人族蜕变为另一种生命体,因此而改换立场,乃是理所当然。
    哪怕行善积德!
    哪怕救世救国!
    做出再大事业,救了再多的人,立场始终是神佛仙魔一类。
    一旦有了事关根本的大变,好坏顷刻逆转。
    甚至可以说,袁公、多宝在这方面也都会如此,无可置喙。
    似陶大真人这样的,乃是实打实的异数。
    也怪不得这几人,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也如郑隐那样,纷纷拜服。
    他们却不知晓,这变故,也让陶潜不由得一怔,心中下意识叹道:
    “如果我也是此界之人,是个普通书生,成为修士后,立场也会渐渐转变的。”
    “偏偏我不是,我若渐渐被同化,变作是这般,日后也必将忘却我是谁,忘却来处是何方……”
    “嗯?”
    蓦地的,陶潜神色一动,不由面露一抹异色。
    因了此时的心魂异动,陶潜竟是隔着整整一个大境界,提前感知到了自己未来的劫数。
    不多,也不真切,只些许碎片。
    但确凿无疑,是道化大劫的劫数。
    感知到这些陶潜不惧反喜,盖因袁公与多宝都说过:能感知到劫数,才有踏足道化的可能,越早感知到,破劫的可能性便越大。
    多数修士,踏足极乐境之后才能渐渐感知劫数,进行布置。
    能在洞玄便有感应的,几乎都可踏足道化。
    陶潜也未思量这好事太久,晓得时间紧迫,寒暄过后,立刻开始与郑隐、赵公达、孟守道、郭虎臣几人商量起了大事细则。
    因有陶潜提供的数千人名单,加上这四人本就都是人杰异数。
    短时间内,竟议定了大大小小诸多要领。
    这一番对谈,陶潜心底不由暗道:
    “这四人,不管修为还是靠山,都远远不如救国会与祖龙社。”
    “可他们所议定好的治省策略极为精细,也更加务实,若无意外的话,只要魔佛寺一拔除,钱塘省短时间内就能恢复良好秩序,甚至要比先前被朱氏王朝统治,且祖神禁法仍崩解时更好。”
    陶潜感叹时,郑隐四人也更是满意。
    到此,几人本该分开,各自依计而行。
    可忽而这个时候,郑隐好似又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吐出泡泡道:
    “真人,几位道友。”
    “执掌【含山军】的李忍刚刚答应了我的邀请,愿意加入我们,只是他有一个条件。”
    一说完,众人都看过去。
    而郑隐却忽然看向陶潜,眸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接着便继续道:
    “原来李忍已投了那妖妃元明真,他也是个英雄人杰,想不到那元明真竟有手段将其收服。”
    “他本是要拒绝我,可不久前,大自在寺与金刚寺合作,联袂去了含山寺旧址,欲与元明真合作,要求她将身上气运、春秋辇以及其他底牌交出,帮助自在寺将那位【大愚禅师】扶上皇位。”
    “自在寺也要建地上佛国,只是自认比魔佛寺更加正经。”
    “李忍虽算是半个佛修,但他心中志向理念却不是这般,是以他选择支持我们。”
    “并带来了一个有关于元明真的讯息,这位看似已毫无反抗之力的妖妃,实则手里还有一张极其强大的底牌。”
    “李忍说:元明真背后,有灵宝宗女仙之首【云华仙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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