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有走远。
    洛之蘅在里屋检查伤势,他便在房外叮嘱林疏寒做好善后事宜。
    今日之事劳师动众,弄出的动静自是瞒不住。
    见微知著,眼下只是有人受伤便挟持了医者,谁知后面会发生什么?
    倘若处理不好,一则会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影响平川安定;二则也有损洛之蘅的声誉。
    即便他们知道洛之蘅是受了无妄之灾,但如今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严苛些。
    他总要确保后续万无一失。
    安排妥当之后,林疏寒问:“那两人如何处置?”
    太子默了一瞬:“先押进府牢,找大夫看着,别让他们死了。”
    没想到太子竟会如此宽纵,林疏寒心中奇怪,却没多说什么,应了声便去处理。
    太子靠着门框一言不发。
    等到房门打开,才被请进区。
    女医禀报道:“郡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处理好了,后续只要按时上药,要不了一旬便能恢复。只是腕间的淤痕太重,要费些时日才能散去。”
    太子微一点头,目光投向洛之蘅。
    她颈间缠了几层纱布,正低头理着衣袖,腕间青紫的淤痕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太子抿了抿唇。
    半雪送女医离开。
    房中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洛之蘅站在原地,局促地唤:“阿兄……”
    太子沉出口气,将她按在椅子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手伸出来。”
    “这是什么?”洛之蘅一边问一边依言伸出手。
    “冬青油,用来镇痛化瘀。”
    洛之蘅了然。
    太子将药油倒在手心,揉搓捂热后覆上她的手腕揉按。
    兴许是没有这样伺候过人,他的动作很生疏,但力道意外的合适。不轻不重,恰好够揉散腕间的淤痕。
    他揉按得专注,抿着唇,并不出声,面上淡淡,瞧不出情绪。
    太子素来是最随性活泛的性子,喜怒都不藏着。和他相识这么久,洛之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沉默。
    没来由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太子将她抱进怀里的场景。
    那时亲密无间,太子不稳的心跳几乎是毫无隐藏地暴露在她面前。他的力道是那样大,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一样。
    八风不动的人,却那般失态。
    可想而知,她消失的这一天,他有多担惊受怕。
    洛之蘅心底忽然涌上一团浓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堵得她心口发闷。
    一滴泪“啪”地掉落在手背上,太子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她眼眶发红。他心口一紧:“是不是太用力了,我轻些——”
    “阿兄……”洛之蘅强忍着哭腔,“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太子看着她自责不已的神情,眼底发酸,心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到头来,却还要体贴旁人的情绪。
    “你又有什么错呢?”太子哑声道。
    “是我疏忽——”
    “你只是照常走在大路上,被人挟持也非你所愿。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又岂会怪你疏忽?”太子目光怜惜地望着她,“我若要怪,也该怪贼人居心叵测,怪我自己自尊自大,眼皮子底下有人作乱都被蒙在鼓里。”
    “阿兄已经做得很好了。敌军被拦在平川城外寸步难进,平川城内秩序井然,阿兄功不可没。”
    方才还抽泣自责的人转眼就安慰起他来。
    太子眼中漾起笑意,并不居功:“这都是兵士奋勇杀敌的功劳。”
    “那也要将领指挥得当,兵士才能放开手脚。”
    洛之蘅一副“都是阿兄的功劳”的神情,眼眸晶亮地看着他。
    太子失笑,附和点头:“对。”
    “擦擦眼泪。”太子抬起手臂。
    洛之蘅正要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去擦,见状露出疑惑的神情。
    “袖中有丝帕,自己取。”
    来到平川以后,为方便起见,太子曾经那些精巧累赘的衣饰都被束之高阁,只着劲装。箭袖裹着手臂,若要取丝帕,定要贴着他的小臂摸索。
    洛之蘅忘了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掌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些羞赧来,呐呐道:“不如阿兄取出来给我……”
    “我手中都是药油,”太子眉梢微扬,摊开手掌给她看,“如何取?”
    洛之蘅忘了这茬,面上“腾”地一热。
    偏偏太子神色调侃。
    洛之蘅强作镇定,冠冕堂皇地说:“已经没再哭了,无需丝帕。”
    太子故意问:“不如用我的衣袖?”
    洛之蘅矜持地瞥了一眼,评价道:“太糙。”
    太子低低笑出声。
    洛之蘅微恼:“阿兄!”
    “不笑了不笑了。”太子轻咳两声,专心给她揉按淤青。
    等到药油彻底被揉进肌肤里,太子才收好瓷瓶去净手。
    洛之蘅问他:“那两个人,阿兄是如何处置的?”
    “你让我留他们一命,现下在牢里。”
    当时情势紧张,洛之蘅知道太子有办法救出她,故意说她可以跟着出城,就是暗示太子留他们一命。
    情势所逼,这么隐晦的暗示,她一度担心太子没办法领会。
    没想到……
    洛之蘅忍不住勾起唇角。
    “现在能和我说了吗?”太子边净手边问,“为何要我留下他们的命?”
    洛之蘅点点头,道:“他们两个是南越人。”
    太子动作一顿,朝她确认:“南越?”
    “对。”洛之蘅肯定道,“虽然他们掩饰得好,但根深蒂固的口音再怎么伪装总会露出破绽。”
    “你会说南越话?”太子奇道。
    “听过。”洛之蘅解释道,“我于听声一道颇有心得。”
    太子心头划过一抹摸不着头绪的奇怪。他没深思,对着洛之蘅笑道:“他们若真是南越人,你便立了大功了。”
    洛之蘅眨眨眼:“怎么说?”
    “南越同我们开战,朝中并非一心。老南越王年迈一心求稳,他的王弟格尔察则图谋颇大。这次战起,正是格尔察鼎力支持。但南越久攻不下,朝中渐渐有了不同意见。听闻格尔察大肆屠戮不尊他之人,已然引起众怒。倘若这两个人当真是从南越逃出的官员,若能运作得当,这次的战事就能结束了。”
    “当真?”洛之蘅眼睛晶亮。
    “自然。”太子揉揉她的发顶,“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
    一夜好梦。
    翌日洛之蘅是被南境王吵醒的。
    昨晚兵士出动大张旗鼓地在平川城内搜人,自然瞒不过同在平川的南境王。
    一听到女儿遇险,南境王急匆匆地赶回城内。
    南境王看到她颈间的纱布和腕间的淤痕,气得跳脚。
    洛之蘅好说歹说才让他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南境王开始翻旧账:“你来平川,太子都知道,我这个做爹的却被蒙在鼓里。”
    “……”
    洛之蘅心虚地抹了把汗:“阿兄是回城的时候正好碰见我。”
    “……所以是怪阿爹运气不好了?”南境王幽幽道。
    洛之蘅:“……”
    洛之蘅打起精神,好生哄了许久,连番发誓再不让他当最后一个知情人,才哄得南境王眉开眼笑。
    军务繁忙,南境王并未耽搁太久,确认洛之蘅没有大碍,又匆匆回了前线。
    习惯了在医馆忙了,骤然清闲下来,洛之蘅颇觉不自在。左右她已无大碍,便思量着去找太子说一声,早日回营房帮忙。
    太子正和林疏寒说那两个南越人的事。
    两人初步商议出了个章程,如何行事,还要等那两人醒来再说。
    “医士可说了他们何时能醒?”太子问。
    林疏寒无奈道:“重伤的那个诊治得当,三五日便能醒。挟持郡主的那个青年中了毒,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见血封喉的毒针,若非洛之蘅手下留情,那人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太子不屑地嗤了声,“让他受受罪也无妨。”
    林疏寒本还在奇怪,郡主是从哪里找来如此狠辣的毒药,闻言顿时了然。
    若是从太子手中给出去,便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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