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绝望的优雅
    辛念表现得很从容, 趁着送水的功夫快速整理思路,沉淀情绪,此前的彷徨和焦虑已经荡然无存。
    这种快速清理负面干扰, 进入警备状态的姿态是她的条件反射, 也是数年做记者留下的经验。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触公安体质,很快就估计出两位民警的来意。
    果然,民警问了几个问题, 都是和她之前在林新的行程有关。
    辛念这样回答:“我之前是去过林新, 目的去找几个人, 不过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我的线索目标。两位请稍等。”
    在林新调查的那一圈根本瞒不住, 这件事辛念此前就有准备, 和黎湘也讨论过,空闲的时候就把东西拾掇出来,将来如果有警察来问, 直接大大方方交出去, 切勿遮掩。
    辛念很快从房间里拿出一本手札, 上面有笔记也有贴图, 有标注有路线解说,都是她和闻铮、周淮在林新时随手写下来的。
    辛念:“看,当时的行程我都记下来了。”
    民警问:“你刚才说他们只是你的线索目标,能不能解释一下?”
    辛念十分淡定:“我男朋友是私家侦探, 我以前是做社会新闻记者,但我当时已经辞职, 就和他一起去林新调查这几个人。至于为什么调查, 我不知道。”
    随即辛念又打开笔记本, 调出闻铮破解的优盘里的内容, 也就是姚岚拿给闻铮的那份资料。
    资料里也有一个线路图,并在图上标注了几个点,还提到几个人名。
    辛念说:“这是我男朋友最初得到的线索,我们的路线就是按照这个来的。”
    民警将资料记录下来,又问起辛念的男朋友。
    辛念神色转黯,声音也低了几分:“他已经去世了。”
    民警对视一眼,辛念没等他们发问就先一步说:“林新警方给出的解释是汽车漏油引起的爆炸。但我总觉得不是意外,是人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是周淮救了我。我男朋友没有挣脱出来,当场身亡。”
    民警问:“为什么你觉得是人为?”
    辛念说:“我男朋友和周淮都是做私家侦探的,说白了就是探人隐私,难免会得罪人。让我们去林新调查的买家很慷慨,调查的事情也不简单,我想一定是我们触碰到某些人的核心利益,他们要杀人灭口。”
    民警将辛念的话记录下来,又问:“那之后你没有离开林新,还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辛念说:“我不甘心,不想就那么走了。我男朋友死的不明不白,我就和周淮一起继续调查。我想找到是谁害了他,周淮为的是另一件事,我们刚好目的一致。”
    民警再度交换眼神,这部分和林新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基本一致。
    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辛念在林新是否发现可疑的人,可疑的事,比如闻铮生前是否和辛念提过调查路线背后的秘密,所谓的核心利益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哪些人等等。
    辛念的回答非常模棱两可,并且用的都是“我猜测”,“据他说”这样的开头,令答案充满了不确定性。
    直到民警离开,辛念将茶杯洗干净,想了想又给黎湘拨了通电话。
    辛念:“刚才有警察来找我,和之前预料的情况一样,他们问起我在林新的行程。我已经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们了。”
    安静几秒,黎湘回道:“看来周淮还没有说出当年的事。”
    辛念:“可他现在不和我联系,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湘:“可能是不方便跟你说太多,也可能他在犹豫。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部分交给我来处理。”
    电话切断,辛念站在水池边许久。
    她拿起手机找到周淮的名字,犹豫一下还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但电话很快就被按掉,周淮只在微信里发来一句:“不方便,晚点打给你。”
    而另一边,远在林新的周淮,此时正在林新老房子的客厅里。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他的姐姐李琰。
    李琰注意到周淮按掉电话又快速发信息的动作,又看了看周淮的表情,问:“谁的电话,辛念?”
    周淮知道瞒不住李琰,点了点头:“嗯。”
    李琰:“不想听听她说什么?”
    周淮:“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李琰喝了口水,这样说道:“你坐过牢,你应该知道妨碍司法有多严重。你现在的行为会误导警方调查。”
    周淮没接话,他明白李琰的意思,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提到当年在张大丰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甚至隐瞒了黎湘就是郗晨的事实。
    李琰又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一直想找到真相吗,现在就差一步了,你却知情不报。”
    周淮吸了口气,半晌才说:“现在的调查进度和我想要的真相还有很长的距离,最该付出代价的是姓靳的。如果我说了,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会点到为止,她们三个是跑不掉,那靳寻呢,他只会趁机脱身。”
    李琰:“咱们应该相信警方。你别忘了,你最初只是要找到爸爸的尸骨,想让他入土为安。现在已经找到……”
    周淮烦躁地摇头,并将李琰打断:“不对,这不对。辛念说她们离开的时候咱爸还活着。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药物过敏,还是被后来的人灭口,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不管怎么样,我要等死因报告出来再说。”
    李琰:“也许辛念在骗你,也许是郗晨骗他吃了药喝了酒。”
    周淮:“她有什么动机这样做?在当时的情形下,她们没必要再制造一个死者,反而需要咱爸的帮助。否则她们三个小女生怎么处理张大丰?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咱爸在看到监控之后说有几个问题要等张大丰清醒了问清楚,郗晨就问他还要不要找靳寻善后,咱爸的回答是‘现在还不好说’。他的意思是,要等他问清楚张大丰之后再做决定,如果答案有异,那件事就不能惊动靳寻。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咱爸已经意识到不对。”
    李琰:“可这些都是她们说的,你没有亲眼所见,也许是编的呢?”
    周淮:“整个逻辑都是自洽的,与现在的调查和咱爸的性格也吻合,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李琰:“好,就算是真的,又说明什么?”
    周淮:“说明咱爸有可能是被靳寻灭口。”
    兜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分歧点。
    李琰叹气:“为什么你会觉得说出事实,警方会放过靳寻呢?”
    周淮:“因为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我和辛念、闻铮在这里经历的事。这十几年你一直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你没有经历过东奔西跑寻找真相,最终发祥每一条路都被人堵死的感觉……不是我不想说出事实,是那些经验在警告我,不要着急暴露,不要急着说真话,一定要等时机成熟。”
    李琰:“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成熟的时机?”
    周淮却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
    李琰和周淮最终不欢而散。
    李琰离开后,周淮便一个人呆坐在屋里,似乎已经忘记了要给辛念回电话。
    李琰的话在周淮耳边回响着,那些质疑的声音和他心里的不确定逐渐同频。
    什么是成熟的时机呢,他不知道。
    难道他就不怕这样隐瞒下去,最终的结果是推出几个毫不相识的替死鬼了事吗?
    黎湘现在攀附上姚家,待羽翼丰满之后,她很有可能会和靳寻一样逍遥法外。
    法律是公正的,但执法的人未必。
    还有,他现在隐瞒警方,等到将来他想说真话了,警方反而会怀疑他所说的故事,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包庇杀父凶手?这会在他的证词后面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故事,仅凭受害者家属单方面的证词很难定罪。他现在的行为只是在为靳寻以及黎湘三人争取时间。
    这些矛盾的彷徨的念头一直缠绕在周淮心头,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居然会在真相面前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他曾经是很坚定的,无论遇到多少阻碍,那只会激发他的斗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周淮挫败地将头埋进掌心,直到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向来电显示,仍是辛念。
    他没有接,直到它停下来。
    周淮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手机又再次震动。
    但这一次不是辛念,而是一个匿名号码。
    周淮将电话接起,只“喂”了声,就听到里面传来黎湘的声音:“我知道你现在很烦,跟我聊聊,我会解决你的困扰。”
    周淮顿住,遂发生嗤笑:“你?”
    黎湘:“先别急着反驳,不如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姓靳的有多少张底牌,多少个挡箭牌,如果我把事实告诉警方,警方会抓捕他吗?不,警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是靳寻杀死的,靳寻是下了命令,但谁能证明呢,法律是讲证据的,随时都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认罪。”
    话音落地,黎湘又吐出两个字:“对吧?”
    周淮没吭声。
    其实这并不难猜,周淮一直以来的担忧,他的决心被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浇灭,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不说别的,就说闻铮遇害。
    他们都知道闻铮是谁害死的,然而结果怎么样呢,警方直接定性为是意外爆炸。
    周淮:“你想怎么样?”
    黎湘:“就和咱们之前约定的一样,继续合作。”
    周淮:“合作。你无非是想我闭嘴,不要在警方面前把你们抖出来。”
    黎湘:“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只要求你给我一点时间缓冲,我保证把靳寻送到你面前。”
    周淮:“你保证,你被他控制十几年,你拿什么保证?”
    黎湘:“是啊,口说无凭。这样吧,你先给我三天时间,我让你看看初步成果怎么样?”
    三天,时间并不长,倒是可以考虑。毕竟就算不给她时间,他也不会对警方说什么。
    周淮:“你要做什么?”
    黎湘:“你等着看就知道了。我打这个电话,一是要给你吃个定心丸,让你相信我没有毁约,二则是因为你对辛念的态度。你恨的人是我,没必要这么对她,当年的事她一直都是被动的,你现在这样搞只会引起内讧,对对付靳寻没有丝毫帮助。”
    周淮妥协了:“我待会儿会跟她联系。”
    黎湘:“其实你在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那地方不安全,不如你先回来。”
    周淮:“你想支开我?”
    黎湘:“我犯得着这么做吗?支开你也管不住你的嘴,你想说什么随时可以说。反过来,我要真想对你做什么,绝不只是支开这么简单。”
    黎湘的声音很平静,话却透着狠劲儿。
    周淮心里一惊,虽然并不相信她会动手,却也从中读出一丝决绝。
    她不动手并非不敢,而是时机不利于她,可如果要是没办法只能破罐子破摔,她也不会在乎是否有利。
    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准备,而非口头上的虚张声势,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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