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一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你和魏璋都是驱寒公子的徒儿,他对你们是同等的爱。”
    “豁,好一个同等的爱。同等的爱就是对我不管不顾,然后为了魏小二去死吗?”戚言枫说,“心上人,你是故人,我敬你三分。我对你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你别胡搅蛮缠。”
    “戚言枫,你有没有想过,驱寒公子不是替魏璋死,而是他自己寻死。否则,他为什么会在壮年之时挑选两个徒弟去传承一身造梦之术。”王唯一说,“铁匠也不止一次提到过,驱寒公子说自己大限将至。”
    戚言枫愣住,一双眸子骤然收紧,然后扩散开来。
    一直沉默的魏璋惊讶不已,而后便是沉思。
    两人都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王唯一看到戚言枫身上杀意渐敛,而后消散,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好了,兄弟阋墙的场面不会出现。”
    戚言枫说,“今天不杀,是因为殷长衍在这里。他与魏小二联手,我胜算不大。”
    好么,还是看师弟不顺眼。
    “我想去一趟宅子,驱寒公子在那里留了一个锦盒给我。当年死的仓促,没时间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要一起同行吗?”
    魏璋说,“我忙得很。”
    戚言枫说,“我手头还有一些事儿没有处理。”
    “也许里面会有留给你们的东西也说不定啊。”王唯一想了想道。
    “其实,我现在很闲。”魏璋利落改口。
    “既然是心上人的邀请,我不介意同行。”戚言枫说。
    王唯一:“......”
    王唯一顺着记忆中的路寻到当年的宅子。
    宅子长久没有人居住,破败不堪。外面的两只红色灯笼早已褪色泛黄,上头还挂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蛛丝。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院子里野草冒得比人都要高。
    王唯一找到第二棵青松,挖开土。
    没费什么功夫就挖到一只古朴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有一个粉色手帕包裹的铃兰簪子,并一个钱袋子。
    铃兰发簪雕刻技术精巧,样式新颖,极美。是王唯一逛首饰摊子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戚言枫很失望,一把夺过盒子从里到外检查,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
    肩膀被戳了一下。
    “做什么?”戚言枫没好气儿道。
    “这是你的。为铁匠女儿买绿豆糕时,我问师父多要十文钱,他把我给拒了。”魏璋把钱袋子递给戚言枫,一双黑亮的眸子直视他,“师父说,‘这钱不能动,你师兄将来还得指着它娶媳妇儿’。”
    说起来的,挺无语的。
    若是有这十文钱,他就不用在书斋里抄书换取雕刻刀刀尖。也就不会因为脱离师父结界范围而被明炎宗搜寻到。
    戚言枫一愣,接过钱袋子。
    双手合上,五指紧紧地捏紧它。
    王唯一心中酸涩,将铃兰发簪插到乌发间,“魏璋,我曾经告诉你‘梦是假的’对不对?现在我改了主意。梦再假,可其中的感情是真的。”
    “就比如现在,我敬佩驱寒公子的人格,叹息魏小二的无奈,惋惜戚言枫的行差踏错。”
    “戚言枫也会因为我在梦中看到的东西,而再次感受到驱寒公子作为师父付出了什么。”
    “魏璋,梦是真的。”
    魏璋一怔,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掌间的美人灯笼,眼里多了一分怀念。
    戚言枫身形越来越淡,离开这里,“魏小二,你听着,今日我不杀你,是因为殷长衍在。下一次我遇上你,定斩不饶。”
    “戚言枫,今日我入梦,意识受损。下次相见,我要你为白茶村村民之死付出代价。”魏璋说。
    王唯一耳边响起一句很轻的叹息,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心上人,多谢你。”
    很长一段时间后。
    某一天,镇子上最大的药铺里进来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
    一个容貌绝美男子陪在她身边。男子五官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像是揉碎了红辣椒点在上面。
    戚言枫抱过小时候的铁匠女儿。铁匠女儿从小就粘他,于是他常陪她玩儿。
    殷长衍与王唯一回家。
    王唯一从来不知道寡言沉默的殷长衍能有这么烦人。
    “魏璋为什么叫你‘心上人’?”
    “我入梦的时候,意识在驱寒公子心口。驱寒公子这么叫我,他就有样学样。”
    “你之前没有见过戚言枫是不是,他怎么也这样叫你。”
    “他也有样学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真名,反而默许他们用这种暧昧的字眼称呼你。”
    驱寒公子所修习的造梦之术与其说是造梦,不如说是将人拉到过去未来。稍微出点儿纰漏,就会产生严重的人际后果。
    比如,去了一趟殷长衍的梦境之后,魏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温暖还含笑,像是在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这一次借着梦境去了驱寒公子那一段时间,真真切切地成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因为,在人际关系方面会有混乱的结果。”
    “......这么暧昧,不混乱才怪。”殷长衍默默地想,过去的时间他顾及不到,以后得把控着她别玩儿造梦之术。
    一想到再来几个俊美男子张口闭口冲着她喊“心上人”,他就心中不痛快。
    王唯一脚步一顿,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抱怨我?”
    “唯一,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拈酸吃醋。”殷长衍停下脚步,一双眸子十分寡淡,“你个性很好,但凡与你相处过人的都不介意与你继续下去。我只有你,你要是被钩走了,我要去哪里寻一个娘子?我要怎么办?”
    王唯一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乐陶陶的找不着北。
    “唯一,别对我有所隐瞒。”一旦你这么做,我会对你玩儿手段。
    “不会的不会的,我什么都跟你说。”
    “真的吗?”
    “那当然,夫妻间讲得就是一个坦诚。要是一直藏着掖着,那这对夫妻指定走不长久。”
    殷长衍突然低头,与王唯一鼻尖对着鼻尖。
    毫不意外地,她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后退两步。
    殷长衍直起腰,肯定道,“唯一,你怕我。”
    王唯一实话实说,“我在驱寒公子的身体里,他被你用铁扇挖去眼睛时我感同身受。殷长衍,现在我一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种绝对的恐惧。我不是怕你,而是怕那种被人摁住喉咙、濒临死亡的绝望。”
    过了一会儿,殷长衍缓缓开口。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你惧怕绝望,而这绝望,是殷长衍带给你的。”
    “区别大得去了好吧。”王唯一笑了一下,扑到殷长衍怀里,“绝望是绝望,殷长衍是殷长衍,你是我爱的人殷长衍。”
    殷长衍抬手,轻轻地抚摸王唯一的乌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铃兰簪子真是碍眼。
    唯一,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你见到的那个殷长衍才是真正的殷长衍。
    你要做的也不是区分,而是学着接受这样的殷长衍。
    无量涧。
    这段时间正是铃兰盛开的季节,无量涧后山有一片野生的,开了一丛。
    风一吹,白色的铃兰花跟着荡来荡去,别提多好看了。
    王唯一蹲在那儿看了很久。
    从后面被人披上一件外衣。
    即使知道是殷长衍,转过头撞进他眼睛里时依旧会下意识闪避一下。
    “殷长衍,你看,是不是很美。”王唯一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场景。”
    殷长衍直勾勾地瞅着她脑袋顶上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的铃兰簪子,“嗯,如果再洒一层面粉,上锅蒸一蒸,放点儿糖就更美了。”
    王唯一:“...... ”
    王唯一:“你确定这能吃?”
    “红花能,铃兰有什么不能的。”殷长衍挽起衣袖,蹲下来,肘部撑在膝盖上,大片大片随风摆动的铃兰倒映在他眸子里,“唯一,去厨房拿一个盆,越大越好。”
    “好的。”
    回来时震惊了。
    一大片铃兰被撸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排排光秃秃的绿色草杆子。
    ......殷长衍手快得仿佛跟铃兰有仇一样。
    “没仇。”夫君娘子之间偶尔吃醋是情趣,但醋一朵铃兰就着实有些小心眼儿,打死殷长衍都不会承认,淡淡道,“多蒸一些,我爱吃。”
    “......你换口味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甜食。”
    “从现在开始。”
    殷长衍吃完五盘铃兰,惨白着脸挺着滚圆的肚子在院子里转圈圈。
    那架势,仿佛怀了一样。
    “豁,吃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吃铃、唔!”嘴被一只大掌盖住。
    “......别说出那两个字。”殷长衍下意识反呕,另一手捂自己的嘴。
    殷长衍消食消得差不多,拿着笼屉装满蒸铃兰出门。
    面色凝重地进了青松山庄。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帕子擦去掌上的泥,面上一片舒坦。
    湘儿丫鬟兴冲冲地提着裙角去浇花,到地方后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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