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蝉念的下一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说:“我知道梅贵妃之死的真相——我手中有证据。”
    众人全在愣神之际,花聚率先开口道:“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是一封信。”蝉念道,“一封贵妃写给魏枕风的信。”
    花聚等人不知道,蝉念所言,刚好印证了魏枕风的推断。如果贵妃留给魏枕风的信息真的落在了西夏手上,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贵妃薨逝后月余魏枕风才得知消息赶回盛京,蝉念有足够的时间把贵妃之信送到顾如璋手上,魏枕风当然找不到。
    无论现下魏枕风是何种心情,别人在他脸上看到的只有冷静和沉稳:“你是怎么拿到那封信的,说来听听。”
    蝉念平静地说:“贵妃弥留之际,我寻到机会潜入长夏宫。贵妃以为我是她贴身的宫女,从枕下取出了一封信,让我在她儿子凯旋之际交给他。”
    魏枕风嗓音极冷:“但你没有。”
    “是,我没有。我想方设法将信传递出宫,几经周折,送到了顾太傅手上。”
    魏枕风呵地笑出了声:“不愧是国士无双顾如璋啊。”
    原来顾如璋手上早握有和他谈条件的筹码。他不知道自己母妃真正的死因,他的阶下囚却知道——三年前就知道。
    魏枕风道:“既然信一直在他手上,他为何不在西夏亡国之时拿出来?”
    蝉念转述顾如璋话语的时候,声音放得格外的轻:“因为太傅知道,哪怕他当时拿出了贵妃之信,魏枕风也会将国之大事放在首位,照亡西夏不误,然后靠自己的本事把自己母亲的东西抢回去。”
    顾如璋所料属实,魏枕风的确会这么做。即便渊帝真的是贵妃的罪魁祸首,他恨的只会是魏照修,而不是北渊。
    所以,顾如璋让蝉念在西夏火种熄灭之时拿出这封信,又想垂死挣扎什么呢。
    感觉到魏枕风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赵眠把他拉到身后,站出来接管了局面:“那封信现在在何处。”
    “我会告诉你们。但我有两个条件。”蝉念顿了顿,“应该说,顾太傅有两个条件。”
    赵眠下颔微抬:“你说。”
    “第一,放过皇城司剩下的兄弟姐妹。”提到“皇城司”三字时,蝉念的神色有了些许动容,“他们对北渊已无威胁,望……望王爷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并善待西夏百姓。”
    赵眠没有替魏枕风答应或是拒绝,问:“第二个条件?”
    蝉念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道:“太傅说,若有朝一日魏枕风找到了西夏遗宝,就证明他已经去过东陵的南宫山,见过东陵国师。”
    赵眠有些惊讶:“顾如璋第二个条件和万华梦有关?”
    蝉念点点头:“无论东陵国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太傅希望王爷也留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赵眠蹙起眉,“除了万华梦还有谁。”
    蝉念吐出二字:“喻临。”
    赵眠不由地怔了一怔。
    蝉念道:“只要你们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即刻告知你们藏信的地方。王爷认识贵妃的字迹,应当能判断出真假。”
    “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会遵守诺言,”魏枕风开口道,“你就不怕我拿到那封信后出尔反尔?”
    蝉念淡声道:“我不敢肯定,我只是在做顾太傅交待我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了,我也就解脱了。”
    魏枕风没有当即答应顾如璋的条件,只是让人先把蝉念带下去。但赵眠知道,魏枕风会答应的。
    他们距离真相,只剩下一步之遥。
    “话说顾如璋和喻临究竟是什么关系啊。”周怀让疑惑道,“喻临愿意为顾如璋答应小王爷的条件欺骗进奏院,顾如璋也在最后关头保了喻临一条性命。莫非顾烧灯不是顾如璋的内侄,喻临才是?”
    赵眠反问周怀让:“喻临今年几岁。”
    “十四?”周怀让道,“还是十五来着。”
    赵眠又问:“万华梦和顾如璋是何时开始有纠葛的?”
    “十七年前。”周怀让将两者联系起来,灵光一闪,惊呼不已:“殿下的意思是……?不会吧不会吧?不可能吧!”
    赵眠摇了摇头:“究竟是不是,只有他们知道了。”
    他一直以为顾如璋这类人,眼中除了江山社稷,再装不下其他。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在顾如璋眼中,也能看到西夏以外的东西的。
    哪怕只是两抹再微小不过的影子,哪怕他从来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在确定西夏无药可救,复国无望,在最后的最后,顾如璋终于得以放下故国,遵循本心地去保护那两个影子。
    第53章
    两日后,魏枕风同意了蝉念的条件,却只同意了其中一条。
    “本王可以放喻临一条生路,并善待西夏百姓。”魏枕风道,“其他的便免了。”
    万华梦在南靖手中,他无权做主。至于皇城司剩下之人,他想杀就杀,想留就留,何必要让自己被一个承诺束缚得不痛快呢。
    他是赢家,赢家本就可以对败者为所欲为。
    蝉念有些惊讶:“你难道不想尽快知道你母妃之死的真相?”
    魏枕风不紧不慢道:“本王差不多猜到了,只差一个证据而已。有没有这个证据,都不会影响本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本王也承认,本王想要那封信,所以愿意站在此处和你讲讲条件。”
    蝉念皱起眉,原本麻木平静的神色变得颇为复杂。
    三年前,顾太傅曾经说过,梅贵妃之死或许是唯一能让魏枕风方寸大乱的事情。他们要抓住难得的机会,尽可能挽救更多的人。
    顾太傅料事如神,他不会出错。只是站在她面前的魏枕风已不是当年那个在贵妃灵前无声落泪的少年了,他甚至能从容不迫地等上两日再来和自己谈条件,仿佛他对那封信真的只是想要,而不是必须要。
    “你不满意本王的条件可以拒绝。”魏枕风笑了声,“当然,本王也可以现在便当着你的面杀了喻临。”
    蝉念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此时,她进一步理解了为何皇城司里只要和魏枕风交过手的人各个对魏枕风恨之入骨却又望而生畏。
    明明是她手中握有筹码,现在却成了魏枕风在威胁她。她在提出条件的同时,也暴露出了喻临对顾太傅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太傅和魏枕风之间最后的一场较量,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终究是不分伯仲。
    蝉念不得不承认,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谈判失败,魏枕风失去的是一个证据,而喻临失去的是一条性命。
    “好。”蝉念道,“我答应你。”
    之后,蝉念说出了贵妃之信所在之地——豫州,奔泉书院。
    “你将喻临带到奔泉书院,交给书院的院长,他自会将贵妃之信给你。”蝉念如是道。
    赵眠得知后,不由默叹顾如璋会选地方。
    豫州是原西夏有名的人杰地灵之地,历朝历代不知出了多少状元榜眼,王佐之材。奔泉书院更是原西夏读书人梦寐以求之地,就连南靖的学子想要出国游学,首选便是奔泉书院。顾如璋少年时期也是在那里求学的。
    北渊亡西夏不过三年,渊军或许能屠尽西夏将士,却不敢对读书人做得太过分。北渊不仅要统治西夏疆土,更要万民臣服,西境归心,想要做到这一点他们离不开西夏鸿儒学子的支持。
    况且,奔泉书院在四国的读书人心中均有一席之地。魏枕风若敢在奔泉书院言而无信,肆意妄为,传出去难免令天下人耻笑,进而使北渊失了民心。
    魏枕风找到赵眠,道:“我即刻启程前往豫州,你……”
    赵眠转身就走。
    魏枕风在他身后问道:“你去哪?”
    “让白榆替我收拾行李。”赵眠道,“不然还能去哪。”
    从盛京到豫州至少需要三到四日,一来一回肯定赶不上正月十五,他只能跟着魏枕风一起去。
    魏枕风愣了愣,道:“抱歉,要你跟着我跑来跑去。”他本来是想带赵眠回南靖过上元节的。
    赵眠淡道:“无妨,我刚好想去一趟奔泉书院。”
    奔泉书院有一位先生是南靖朝廷想了很久的人才,丞相数次派人请他出山皆被各种理由婉拒。如果他能说服先生跟他回南靖效力,丞相和父皇说不定能消消气,揭过他没回家过年的事了。
    “你专心自己的事,不必考虑我。”赵眠道,“你现在就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他一直担心魏枕风会关心则乱,被蝉念牵着鼻子走。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魏枕风没有掩饰自己内心不够强大的事实,坦然道:“其实我很急,我只是装得好罢了。”魏枕风自嘲地笑了声,“不怕你笑话,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按照赵眠争强好胜的性格,正常情况下他肯定要狠狠嘲笑魏枕风,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魏枕风心情不好,他说话应该温和一些。
    “难怪。”赵眠打量着魏枕风,“我说你的泪痣怎么没以前明显了。”
    原来是被黑眼圈遮住了。
    魏枕风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下眼睑:“好好睡一下就会变回去的。”
    赵眠“嗯”了一声,又道:“你最近也不怎么和我说笑话了。”
    不嘴欠,也不和他说笑话的魏枕风让他不太习惯。
    魏枕风叹了口气:“我确实没什么心情,我根本做不到完完全全的沉着冷静。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弱啊?”
    赵眠点点头:“是有点。”
    魏枕风无奈:“你要不要这么诚实。”
    赵眠接着道:“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父皇出了什么事,他恐怕连表面的镇定都做不到。
    魏枕风终于是笑了:“那走吧赵眠,一起去奔泉书院。办完了正事我带你在书院里玩。”
    赵眠没想到自己随口的夸赞能让魏枕风平日里的少年意气回来两分,既然如此,他也能用平时的语气和魏枕风说话了吧。
    “奔泉书院乃天下四学府之一,多少读书人心向往之,岂是你能带孤玩的?”赵眠嫌弃道,“有辱斯文。”
    魏枕风遂改口:“那办完了正事我带你在书院里多看几本史书,多写几篇策论?”
    赵眠满意点头:“一言为定。”
    赵眠和魏枕风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于正月十一那日赶到了豫州。
    奔泉书院位于豫山山脚,依山傍瀑而建。一眼望去,满目青山,犹见松柏之姿。
    书院建院已有百年之久,院墙旧而不破,匾额上有“奔泉”二字,苍劲有力,古朴沉淀。院内读书之声声声入耳,院外站着两个一边读书一边守门的少年。
    他们身着同样的素净白衣,看到魏枕风等人骑着马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还押着一个断一臂的少年,便知来者不善,其中一人立即进院禀告师长。
    魏枕风很给面子地没有硬闯。他们坐在马背上,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就见一群穿着白衣的学生涌了出来。
    这些学生大多是十几岁至二十几岁的少年和男子,算是赵眠和魏枕风的同龄人。待他们学成之后,可以像一般读书人那般参加科考,也可在三国之中自寻其主,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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