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了紧手心,依旧扬着下巴,一副敢作敢当,有本事将她杀了的凛然神情。
    顾诚因不气不恼,拿出帕子擦掉脸上水珠,又脱去外衫,转身又去倒水。
    这次,他没有递给林温温,而是站在那里喝下一口,含在口中,这才朝床边走来。
    林温温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下床,连鞋袜都未穿,赤脚就要跑。
    顾诚因拉住她手臂的瞬间,她终于沙哑出声,“你敢喂我,我就咬你!”
    顾诚因略微一顿,却没有被她吓到,另一只手顺势就揽在了她身后。
    他俯下身时,林温温用力抿住双唇,似要被灌毒一样,拼命的挣扎,可毕竟两日未进水米,很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抵抗之力。
    然等了片刻,顾诚因却没有强行喂她,反而将水缓缓咽下,开口对着怀中的她道,“看到了么,吃饱喝足你才有力气与我抵抗。”
    说完,他将林温温松开,林温温双腿打软,竟险些坠地,又被他大掌捞了上来,索性就直接将她横腰抱起,走到矮桌旁,将她慢慢搁在软垫上。
    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吃一堑,长一智。顾诚因这次没有站她身旁,而是起身来到门口,对外面守着的仆从吩咐事宜。
    待他回来,那杯水空了,林温温干裂的唇瓣上也有了润泽。
    面前是布好的碗筷,每一道菜都是林温温平日里喜欢吃的,林温温却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一眼,“你别逼我……我吃不下去。”
    “好。”顾诚因这次倒是真的没有逼她,将那些饭菜原封不动又搁回食盒。
    两人不言不语,一个垂眸望桌案,一个抬眼静静望她。
    静谧的小屋里,时不时传来一连串饥肠辘辘的叫喊。
    林温温眉心微蹙,将手压在小腹上。
    片刻后,有仆从送来炙肉的工具。
    顾诚因来到窗旁,将一切摆放好,开始生火炙肉。
    “这是从西市买来的胡料,由胡人调制过的,里面加了养胃的药草。”顾诚因说着,朝肉上撒去一把,炭火的烟气倏地一下冒出一缕白烟,带着有诱人的香味。
    林温温此刻双手环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眼不让自己看。
    然顾诚因却是故意用扇子将肉香朝她这边扇。
    “温温,尝尝看。”顾诚因将烤好的肉片放入盘中,推到她面前,并又提醒她,“便是在上京,依旧有许多人食不果腹,你若当真不吃,也不要随意糟践。”
    林温温用力闭眼,将脸扭去一旁,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顾诚因等了片刻,最后见那肉要被放冷了,便端起盘子自己吃了起来,他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好像在细细品味。
    安静的小屋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还有铁架上肉片滋滋啦啦肉油的四溅声。
    “温温,你如今只有我了,你若绝食,无非只是伤害自己,又让我心疼罢了,说白了,便是损人不利己,非聪明之举。”
    顾诚因吃完一盘炙肉,又盛出一盘,推到林温温面前。
    “我本来就不聪明。”林温温缓缓抬眼,别过脸不去看那盘肉,但眼珠子却很不争气,趁顾诚因炙肉时没有看她,便总是朝那香喷喷的肉上瞟。
    “既然笨,就更该知道,人是会被饿死的。”顾诚因说着,回过头来,林温温连忙闭眼,只听顾城因在她面前道,“你想清楚了么,你是真的要赴死,还是只为了和我怄气?”
    林温温不说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恨恨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一幕被顾诚因看在眼中,他再次端起她面前的那盘肉,当着她面,一片一片全部吃完。
    林温温下意识朝炉架上瞥去一眼,见架子空了,一旁的生肉碟里也没了肉,她鼻根瞬间涌出一股酸意,眼睛也开始发胀,唇角终也忍不住一抽一抽朝下撇去。
    顾诚因淡淡地望着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随后变戏法般,从炉架另一侧,端出一盘炙好的肉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温温眼睛倏然一亮,惊讶地看着那个盘子,那盘子里不止有肉,还有半块烤好的馕饼。
    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显然是在疑惑,为何还会有一盘肉。
    顾诚因将肉搁在她面前,抬手在她凌乱的发顶上轻轻揉了几下。
    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
    顾诚因怕肉凉了,便很快将东西收拾好,离开了望烟楼。
    珍珠上去陪她时,看见她面前的盘子空了,水壶里的水也没了大半,心口里悬了两日的石头,终是平稳落下。
    顾诚因回到主院时,天已黑透。
    牛单在书房等了他许久,见他进门,便带着几分愠色上前道:“子回,不是为师说你,刚任职这段时间,你可万万不得马虎!”
    顾诚因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疏忽的。”
    牛单叹道:“你的能力我绝不疑心,但你不能总泡在那望烟楼里。”
    说着,他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些堆满的册录,也不知是翰林院有意考验他,还是当真做了修撰,会有这么多公务处理,等顾城因忙完这些,恐怕要熬到子时之后。
    知牛单也是在忧心他,顾城因便倒了水端给牛单,等他落座,他才脱下外衫,坐在案几后,开始做事。
    见他不说话,牛单便知劝了也是白劝,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倔。
    牛单朝望烟楼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由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那月老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将这样的两个人给缠在一处。
    喝了口水,牛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如今五姓七望的氏族中,能查到的族徽,基本全部在这里了。”
    顾诚因沉暗的眼眸忽然颤了一jsg下,他双手将信封接过。
    这封信里,画了许多族徽,有宁家,有林家,卢家……每个族徽下都写着氏族的姓氏。
    “你果真没有猜错,当初杀你父母的那帮人,的确来自氏族,然每个氏族族徽不同,哪怕是同姓的氏族,因地域不同,分支有别,族徽也会有所区分。”
    牛单说着,抬手指着一个族徽道,“比如荣阳宁氏,身处荣阳的族徽上只有三个点,而上京荣家,有六个点。”
    虽然有区别,但同族的族徽大致轮廓却是相似的。
    可在这其中,没有一个族徽与顾诚因十岁那年,所见的徽章相似。
    “据我得来的消息所称,氏族背后会养一批人,那些人便是为了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他们也有相应的徽章,只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查起来会更加困难。”
    见他蹙眉不语,牛单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顾诚因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但无论如何,你猜对了,当年杀了你父母的那批人,与五姓七望脱不开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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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六十章
    ◎你对恩公好点吧◎
    关试之后, 林海与卢芸的婚宴便提上了日程,就在三月初六。
    林海乃林家的嫡长孙,张氏最看重他的婚宴, 每日都要将卢氏叫到跟前来询问细节。
    今日卢氏直接就在主院与张氏一起筹备请帖的事, 林郁也闲来无事,便提笔亲自替孙子写请帖。
    写到顾府的帖子时, 林郁顿了一下,捋着胡子感慨道:“顾家这孩子,可当真是个读书的料,只性子过于冷了,在那翰林院怕是会吃不消啊。”
    张氏在一旁冷哼,“翰林院那种地方, 说白了不就是陪圣上解闷的闲职罢了,能有什么出息。”
    林郁摇头道:“此言差矣, 今时不同往日, 那翰林院早就不是你口中那般了,今上重用翰林学士,诸多旨意皆由翰林起草,入翰林相当于拥有了直接面圣的机会,若能慎使之, 日后前途无量。”
    张氏也知林郁所说不会是假, 愣了半晌, 忍不住又讥讽道,“宁三郎不也在翰林,背靠宁林两家, 还能让顾家小二抢了风头不成?”
    若是先帝, 张氏所言便不为虚, 可今上不同,他打压氏族的意思愈发明显,宁轩与顾诚因皆入翰林,林郁一直心中打鼓,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可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暗暗叹了口气。
    张氏见他蹙眉不语,便摆摆手,笑着又说起林海,她夸自己的孙儿争气,关试一次便过,许多人好不容易考得进士,却一连数年过不了关试,无法入仕为官,她家孙儿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样貌虽比不得那两个,但也不差。
    没想到听完这些,林郁脸上郁色更重。
    林海为秘书省校书郎一职,这个职位向来有争议,有的人可以平步青云,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辈子为官,都缩在那藏书阁中。
    林郁眼中的林海,极有可能是后者。
    第二日,喜帖被送进顾府后,林温温没多久便也得知了此事,她是从珍珠口中得知的,而珍珠又是听青才所说。
    “我上月才下葬,他这月便要成婚?”
    林温温气得用了咬下一口馕饼,亏她当时还冒着风险,把那么漂亮的夜明珠留给了林海,现在想想简直后悔死了,还不如将那珠子留下,夜里自己把玩。
    不过仔细一想,林海要娶的人是卢芸,她似乎也没那么气了,“反正卢芸那脾气,日后也有他好日子受的!”
    珍珠点头附和,可随即又想起了儿时的事,她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大郎君对娘子很好的,怎么这些年愈发生分了呢,好像一见咱们的面,就要张口训斥,我有时候瞧着他,都心里打鼓。”
    林温温也说不清楚,只叹了口气,“也许是觉得我没有用,给林家丢脸了吧。”
    话音刚落,她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是顾诚因告诉她的,他那日说,状元郎都不如三娘厉害,夸她绣活最得好,让她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不必觉得自己没用……
    林温温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窗外看去,“你与他们说,我在屋里闷烦了,我想去赏花。”
    这个时辰顾诚因还没有下值,珍珠以为至少得等到他回了府,林温温才能出去,结果门外的仆从直接点头道:“郎君许久前就与我们交代过,若娘子想下去散心,不必拦着。”
    两人都很惊讶,但仔细想想,从前她们只是下意识觉得,仆从是来看管她们的,再加上他们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林温温便不敢轻易出门,却不知原来是她想多了,或者说是顾诚因身为绑匪,他的思路与寻常绑匪不太一样。
    林温温换了身明艳衣裙,便开始在湖边散心。
    她带着珍珠,试探性走到百花园的石拱门处,刚朝外迈出一步,拱门外立着的仆从,便抬手将她拦住。
    态度恭敬,神情却十分冰冷,一手做着请回的姿势,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林温温与珍珠对视一眼,转身朝回走。
    她们将整个百花园几乎都绕了一遍,只拱门那一处能进出,其他地方皆竖着高墙,根本无法翻出,且那大片的花丛中,还时不时有人会去修剪花枝。
    林温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四处逛了一圈,便彻底打消了那些念头,她蹦跳着摘下一朵玉兰花,戴在耳上,坐在水榭里,数着湖中的小鱼。
    “咦?”
    身旁的珍珠忽然出声,林温温顺着她视线看去,水榭的石廊那头,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了一条柳枝,口中嚼着牛乳糖,正在朝她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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