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啪”地放下了一个棋子,冷声道:“本王三岁便不用别人哄着吃药了。”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谁。
    何明德老老实实喝了汤药,水玉低眉顺眼端着碗出去了。
    端王犹自道:“你不睡了?”
    何明德一副生无可恋地模样,道,“等王爷也尝尝这药,便该知道什么叫痛苦了。”他对端王招招手,“王爷,把棋盘搬过来,我与王爷下一局。”
    端王怀疑地看着他,“你也擅手谈?”
    嗤,当然不擅长了。
    “你我就不必棋盘上勾心斗角,下点简单的。五子棋,我教王爷。”
    端王:……
    端王听完了规则,一脸的嫌弃,却还是搬了棋盘到床上,盘腿坐着。
    何明德趴着不能动,找了好一会儿,没一个姿势是舒服的,干脆把下巴放在了炕桌上。端王在对面瞧见了,无端便想起了幼时见过的毛毛虫。
    那是觉得毛毛虫丑陋可怖,现在却觉得有三分可爱之处了。
    端王找了个冬日的手护,毛茸茸一团垫在了何明德的下巴下。何明德那张俊脸被一圈白毛裹着,别致极了。
    两人就这别扭的姿势,果真是下起了五子棋。
    两个人下的胶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逐渐连边缘都快填满了。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何明德这算棋的速度就越发慢了,逐渐也就落了下风。
    这五子棋落了满盘,就好像是拆织好的毛衣,一旦找着了一个开端,那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了。端王找着了机会,赢了五颗,取得了先机,接下来就是五颗五颗,把自己的白子全部收回了。
    棋盘上的黑子,只剩下了零星的十几颗,还不成个形状。
    何明德又落了一子,端王看了好一会儿,往后推了十几步,也没看出这用意来。
    何明德道:“送给王爷。”
    端王好奇道:“你这是要认输了?”
    何明德却是把两只手的拇指并着,剩下四指也并着,比划了个奇怪的形状,和棋盘上的黑子形状一般。
    他见端王不懂,又解释了一下:“这是一个心,王爷看这个形状像不像?”
    端王认真地看了,也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前见过人的心脏,不像。”
    何明德:……好好的一个比心罢了。
    他一阵无奈,刚要结束这个话题,端王却忽然见着了床帐上挂着的同心结,恍然大悟,有些别扭道:“啊——是这个意思,本王知道了。”
    何明德抬头看,端王神情如常,可是那耳朵却泛起了粉色。
    这也不知又想着了什么。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池旭尧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些,这就够了。
    何明德拂乱了棋子,笑道:“重来一局吧,这回好好下。”
    端王没回答,却是一颗一颗把黑白棋子分好了。
    第30章
    夜,大理寺的天牢入口处。
    两个狱卒盘腿面对面坐着,手里拿着牌九,腿边放着一小罐子酒。靠着赌博和酒精,两人来抵抗深夜的疲惫与困倦。
    一人丢出了身上最后一枚钱,懒洋洋道:“今儿他娘的这手气,不玩了。”
    确实,两个人玩,确实没什么趣味。二人干了最后一口酒,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却看到有盏灯在接近。
    到了跟前,二人发现这提灯的竟是大理寺卿周长月!
    跟在周长月背后的,都身量高大,带着兜帽,看不见脸。站在最后面的那人怀中抱着剑,看着便是浑身煞气。
    周长月对着二人躬身:“请。”
    这两个狱卒愣了愣,互相推搡了一下。
    “大人,三皇子有令,未时之后,无令不得擅入天牢。”
    周长月方才弯了的腰这会儿站直了,笑到:“查完了这个案子,端王可就不在大理寺了。往后,这儿还是大理寺卿做主。”
    左边的那是狱卒还要说话,另一个拉住他,挤出了一个笑:“大人说笑了,大理寺的话事人只有一个。几位,请。”
    周长月满意的一笑,带着人走入了地牢。
    等着几人走了,方才说话那狱卒埋怨道:“你和他犟什么?他们大人物打架,咱们谁也不得罪,别犯蠢。”
    ……
    地牢越往下越阴森,这个时候,纵有没睡的犯人,却也只顾着自己的满腹心事,无人言语。
    整个地牢,只剩下这三人的脚步声。
    几个人越走越往下,越走越往里,最后停在了一个门前。
    周长月在门柱上轻轻叩了叩,像是在敲门:“宋大人,钱大人,深夜叨扰了。”
    这牢房中的,赫然是宋志远和前进。
    他二人也是深夜难眠啊,只觉得这回是凶多吉少,这颗头能不能留住,实在是由不得自己。他们听到周长月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
    虽说是祸福难测,可这变数还是来了!
    钱进和宋志远从稻草上坐起来,道:“此处也算是周大人的地方,我等也不必迎接了。”
    周长月并不在意这傲慢,而是道:“我是何人,也不敢让二位大人扫榻相迎。可是我身后这位,二位可不能轻慢了。”
    他说完,身后那位男人终于是揭下了自己的兜帽。
    男人面容端方,浑身贵气,脸上带着痛心与和善的笑,拿了钥匙亲自开了牢门。
    “二位大人实在是受苦了。”
    钱进与宋志远虽说未曾有机会拜谒过这位,却也曾见过此人画像。此人是谁?正是当朝大皇子。
    朝中上下,提起大皇子,这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必然是他与太子势同水火的境遇。
    钱进与宋志远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大皇子走进了牢房,也不在意地上的脏污,一撩袍子,跪坐在他二人对面。
    周长月忙跟了上来,脱下自己的外袍,要给大皇子铺在地上。大皇子却摆手道:“二位大人是国之栋梁,要受此等苦楚,本王心中痛惜啊!本王唯有与二位大人一般地受苦,这心中才算是稍有安慰。”
    他说得极诚恳,似乎是痛惜到了极点,眼中竟有泪水闪动。
    宋,钱二人还摸不清大皇子的来意,以不变应万变,试探道:“我等罪人,担不起大皇子如此!”
    此话却使得大皇子的情绪激动起来:“二位大人虽说是给户部,给太子低了钱,可那是为的是什么?为的是闽南边境的数十万百姓和军兵!”
    “若不是户部不见银子不办事,二位大人的人品高洁,又何必做出这般的事情?户部若是不肯拨银,那闽南几十万人又当如何?二位大人实在是因公废私,受了委屈啊。”
    大皇子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一时之间,连宋,钱二人都几乎要信了自己真是大皇子口中所说之人,那满腹的担忧也变成了委屈与对户部的怨恨。
    宋志远道:“此事已难转圜,可有大皇子的理解,罪臣虽死无憾了。”
    大皇子亦是叹息,“你二人给户部送钱,纵然是坐实了罪名,也有转圜的余地。或是罢黜,或是流放,但总归是活着,日后总有希望。怕就怕……”
    说着,又叹息。
    钱进被他这叹息吊着,这心中七上八下,忙问道:“还请大皇子指点。”
    这二人都渴求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知道这钩是下够了,这才为难道:“你二人往太子府中送的那笔钱,就是你们的断头台。”
    钱进和宋志远眼神闪烁,道:“大皇子莫要开玩笑,我们何曾给太子送钱了。”
    大皇子又露出了那种宽和的笑,“你们是在和本王说话,怕什么?你们在钱庄兑了那么多的现银,却不曾记在你们那个账簿上。端王那个性子,肯定要查到底。”
    “你们自己呢,做事又不严谨,往太子府里搬箱子的时候叫人看见了。”
    钱进道:“那也没人能说准了,那箱子里是什么。况且……况且端王玉太子时一母同胞的兄弟,难不成他真要查到底不成?”
    “唉,旭尧那个脾气也不知随谁,就是父皇有做的不对的,他也顶撞父皇呢。”
    “至于给太子送银子的事,怕就怕没证据啊。到时候风言风语一起,你二人解释不清。我那个弟弟啊,他可不会愿意把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到那时,说不准便要做出什么来。”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这二人心中了。
    他二人这几日既觉得自己与太子是一条船的,太子或许会救他二人。可又担心呐,这船要翻了,太子若是把他们二人一脚踢下船,太子自己便安全了。
    这两种想法,在他二人心中是翻来覆去,做不下决定啊。
    烛光越发暗淡了。
    那灯芯“啪”一声,惊醒了几人。
    宋志远咬着牙,那眼神终于坚定起来,“请大皇子指点。”
    大皇子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算不上指点。天子圣明,二位大人实话实说罢了。你二人为了闽南百姓,虽说是看不得户部的劣习,却仍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准则,给户部和太子送了钱。”
    “说到底,这都是太子与户部的错,你二人不过是形势所迫,本王会为你二人禀明圣上的。只是外臣指认太子,得有证据。”
    烛光下,宋志远和钱进对视了一眼,统一了意见。
    “臣有证据。”
    船要翻了,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踢太子下船,他们,就换条新船吧。
    大皇子点点头,正色道:“这也是为了公义。”
    说罢,太子竟对着这二位行了一礼。宋,钱二人忙还礼。几人又说了几句,竟果真有了几分相见恨晚,依依惜别的意思。
    还是周长月见着晚了,劝大皇子离开了。
    夜又静了。
    宋志远和前进等大皇子的脚步声消失了,方才从地上起身。
    钱进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志远,我们当真是要咬太子一口?”
    宋志远叹了口气,道:“你我入狱这些日子,太子不闻不问,端王也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只怕他们是不想留我们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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