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回答。
    过了会儿,太子又肯定地道:“是你害死了母亲。”
    端王摇头,“皇兄心细如尘,母后要自戕,皇兄是猜不出来,还是不想猜?”
    许久,太子替端王擦干净了眼泪,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苦笑道:“这眼泪是真的,你舍不得母后的,我们三人,分明都舍不得对方的,偏偏走到兄弟阋墙,母子相残。”
    端王也出了会儿神,想到从前,又很快抽离出来。过去之事难以追寻,沉溺其中只能让自己不能自拔。
    “母后没那么爱我,皇兄也没有。辉光说,你们只有在爱有多余的时候,才愿意分给我,这不是爱。母后愿意为了保住皇兄,牺牲自己,却不愿意为我如此。我愿为皇兄散尽家财,皇兄却只会许诺我你先做完你的大事。”
    太子没有反驳。或许是被说中了,或许是已经不想再说了。
    他又点燃了一张纸,火光印着他的面容,悲伤已经被他藏起来了。他平静地道:“只怕这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愿意对对方说实话了。我对你不会再留手了,尧儿,你现在占尽上风,却不是万无一失,你要小心。君心难测,你小心要一无所有。”?h
    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了。
    今日之后,若有机会,我必要手刃于你。
    第93章 桃花源
    皇后的道场要在宫中办四十九日,再停到皇家寺庙皇槛寺,等待皇陵的修建完成。皇上虽是从十年前就开始修建皇陵,但本来工程就大,中间或是因为国库或是因为自然原因,总是不顺,想来皇后要进入皇陵,至少还要等三五年。
    端王作为皇后“亲子”,也就留在宫中参加祭祀,只能住在自己原来的飞鸾殿。那里在火灾之后,又重新修建起来了。何明德外面还有些事,偶然出去几次,也会很快回来陪端王。
    本来何明德是想着等池旭尧病好了,好好谈谈他服药的事,如今也是不能了。皇后死了,池旭尧并不觉得畅快或者高兴,相反却是有说不出的烦闷与痛苦。人的成长途径,大多是在内心厮杀,更新自己的思想,有了新的人生认知,在这个过程中完成蜕变。
    现在池旭尧就在这个内心厮杀的过程中,何明德能陪着他,但是却帮不了太多。
    等皇后的道场快要结束时,太子一封奏折,请旨去城外皇槛寺守灵三年。折子写得很诚恳,被皇上驳回来后,仍旧是一封接着一封,最后只能应下了。
    端王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他去为母守灵三年,纵然父皇有心改立储君,也不能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下旨。他暂避锋芒,暗中谋划。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也是为母后,他一定要登上那个位子。
    四十九日一到,一大早,礼部准备妥当,太子和端王领先,宗室在后,送皇后灵车去皇槛寺。之后太子留下,其他人在仪式完成后纷纷回城。黄昏已至,池旭尧和何明德在最后骑马离开,池旭尧走到小路尽头时,回过头,就见太子站在门里看着自己。两人视线对上后,太子似乎是笑了笑,亲自关上了门。
    “怎么了?”
    池旭尧摇摇头,“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何明德动了动缰绳,让两人的马靠近,道:“是看起来可怜,我看他这两天,非得找机会咬你一口不可。”
    池旭尧被他转开了注意力,无奈道:“又不是狗……你的马靠的太近了了。”
    冷不防何明德趁着近,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拖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侧坐着。马儿被他们压了一下,打了个不满意的喷嚏,又沉默着往前走了。池旭尧被他吓了一跳,锤了何明德一下。
    何明德一点诚意也没有地赔罪道:“刚查到几个线索,能去断了太子的一个小金库,还能去挖他的一个墙角,我看他暂时也没精力应付,我们是先去抢钱,还是先去抢人?”
    池旭尧放松身体,往何明德怀里一靠,“听你的。”
    十足的信任模样。
    何明德看他眼帘垂着,让马儿放慢了脚步,那充满了韵律的颠簸,很快让疲惫了很多天的池旭尧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池旭尧被何明德叫醒,睁眼一看,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人间。
    此时已是九月,眼前竟是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林,一条溪水传林而过,河里点着一排河灯,大约是被系着,一直固定在原地微微晃动,像是一条星河。
    何明德拴好了马,拉着他沿着小溪往里走,拂开枝条时,才发现那朵朵桃花,竟是粉色的布帛剪出来的。何明德边走,边给他讲桃花源,两人到了山前,果然有条缝隙,穿过缝隙,就见眼前三间崭新的草房,屋前左边是菜畦,右边是花圃,屋后面是田地。
    何明德道:“我知你日后会更累,但我一直都会在。无论什么时候,累了我们就躲进来,这里什么都不用想,这里就是我们的桃花源。”
    “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什么时候。”何明德保证,“在这里只有何明德和池旭尧,一对成婚的、恩爱的有情人。我们可以种花,种菜,读书写字,只想开心的事。”
    或许是这里的田园氛围太浓重,又或许是何明德保证太动人,池旭尧果真是卸去了这些天的重压。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是皇后的死仍然是梗在他的心头。
    池旭尧放松了身体,竟然直接躺在了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地舒了口气。鼻尖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仰头就是仿佛要坠落的星光,整个人真的放松了下来。这个动作实在是出乎何明德的意料,他无奈地道:“王爷,虽然我说让你放松,但是,这里可没有热水啊。”
    “不管,我一刻也站不住了。”
    他扯了扯何明德的衣摆,何明德只好也跟他一般,躺在了草上。两人并肩躺了会儿,耳边是虫鸣,是溪水,是对方的呼吸。直到何明德忽然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着急忙慌地挠脖子摸胸膛:“什么虫子跑进我衣领里了。”
    那虫子还蹦蹦跳跳,不大,有着细长坚硬的脚。
    看何明德惊慌的样子,端王不仅不帮忙,还笑的打滚,何明德只能脱了外袍,解开中衣,才找到那只罪魁祸首蚂蚱。何明德抖了抖中衣,那蚂蚱自己就跑了,何明德笑骂:“幸好我不是云南人,不然你这就是自投罗网。”
    说着,刚要扣上纽扣,就觉得腿上一沉,自家王爷坐了上来,手也自动穿过衣服,搂住了自己的腰。
    端王的眼睛黑黑的,又亮亮的。
    何明德打了个磕巴:“进屋里吧,里面有新的被褥。”
    端王却是顺势把人推倒在地,自己也趴了下去:“就不,就这样,就在这里。”
    何明德还在迟疑,端王已经吻在了何明德的嘴角,握着何明德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腿间,撒娇道:“就这里好不好,辉光。”
    何明德只是有羞耻心,又不是太监。
    ……
    可惜端王叫嚣地厉害,不到两刻钟就缴了械,昏昏沉沉。他这些日子,身子累,心也累,何明德心疼得紧。他把人搂在怀里,提了提端王的腰,想让自己退出来,自己了事,却听怀里人迷迷糊糊地道:“不要出去,不想你出去,我喜欢你在我里面。”
    何明德脑子嗡一声,也跟着泻了。
    他只当池旭尧睡昏了,却听旭尧问道:“辉光,我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我想感受到你。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你不会像他们一样,说爱我,却不要我,对不对。”
    何明德心一痛。
    “是,我保证。”
    “那你不要离开我。”
    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说完,池旭尧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何明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旭尧让自己做着这么情·色的事情,却是因为这么可怜的原因,实在是让自己软硬都难啊。
    在外面歇了会儿,夜深露重,何明德把人抱回屋里,人也没醒。何明德挨了一宿折磨,到了次日早上人醒来,精神焕发地,才算是有机会痛快了。
    *
    两人这头一次来,没把事情安排好,因此第二天就回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些,两人干脆去了浮月楼,用些时新的菜色。绿浮推荐了一道野山菌煲的汤,说是山上采的,就这个月有,鲜得很。
    酒足饭饱,两人刚要告辞,就听一楼大厅喧闹,几日刚出门,要去看个究竟,就听有人喊:“死了啦!”
    楼下的食客不敢凑过去,也不敢走,当即围成一个圈旁观,正中间的餐桌上,放着个银碳小炉,那样式何明德与端王眼熟得很,正是自己方才吃的那道野山菌的汤。一个胖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有人上去翻了一下他的头,就见他嘴角流血,眼睛大睁,人却没了气息。
    当即就有好事的人出门去报道京兆府,绿浮只能把剩下的人一一登记了姓名,让人先到偏厅等着。
    过了半个多时辰,京兆府尹才带着仵作匆匆赶来,经过一番检查,得出了结论:这人竟然是因为误食了毒蘑菇中了毒,一命呜呼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当即便让绿浮与厨子都来问了,厨子信誓旦旦道:“这下了锅的蘑菇,都是我一个个捡的,不可能有毒!”
    京兆府尹碍于端王在场,不敢高声,只能嘲讽:“那难不成是他自己吃的毒蘑菇不成?”
    绿浮道:“大人,周师傅做厨子已经四十多年,他不会犯下这样的错。或许此中有误会。”
    京兆府尹挑着眉问道:“你是浮月楼的话事人?”
    “是。”
    “既是你楼里出的事,本官先得将一干人等都收监,等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池旭尧和何明德对视一眼,却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流程,不能阻拦,只能低声吩咐绿浮稍安勿躁,自己会在外面一起调查的。京兆府尹见他们不阻拦,便把绿浮、厨子、一干证人都带回了衙门,收押在监,等待明日审问。
    何明德和池旭尧站在原地,看着这大厅一片狼藉,客人们扒着门,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说浮月楼吃死了人。此事之后,之怕浮月楼要废许多功夫才能恢复元气了。
    想到此处,何明德对着门口众人笑道:“诸位倒也不必惊慌,本侯方才也吃了一样的锅子,也没事。再说,浮月楼开业一来,处处细致,怎么会出这么明显的错,我看十有八九是有人眼热,要来陷害。诸位也不必急,不如看京兆府尹的判决。”
    人群有人信,也有人不愿意信,到底都让浮月楼的人劝走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都想着明日让人去调查这件事,若是意外,便积极赔偿,寻求一个和解,怕就怕这不是意外。尤其是方才那几句对话,更是让端王觉得熟悉。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明知面前是毒药,还是会服下的。
    第94章 美人江山
    这段时间京城天气炎热,这尸身容易腐烂,端王让京兆府派出人来作见证,把这人的尸身送入了京城的一处冰窖中保存。京兆府派来仵作,端王也让人请来唐远游和一位太医,一同验尸。
    这三位一起,先是检查了尸身,确实是没有外伤,经过熏蒸法、银针扎刺等方法检测,也没有中一些常见的毒药,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吃的食物有问题。
    何明德问道:“楼里说他今晚只点了一份山菌锅子,就算是山菌中毒,也不该吐血,更不会暴毙。”
    唐远游解释:“他吐的血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咬破了舌头,有毒的山菌虽然不会让人暴毙,但若是此人有别的疾病,就不一定了。”
    说来说去,还是难以排除。
    何明德自己不好去,只能与端王一同出面,去了京兆府的牢房里问了绿浮和厨子,这几人都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煮了有毒的蘑菇。那送蘑菇的山民在山上活了四十年,不能认错。
    “而且,我们这边山上也不长什么毒蘑菇,吃了最多叫人腹泻几日,死不了人。”
    想着这官司好处理,也不好处理,何明德想着还是得找到这死者的苦主才好。他也就先安慰了这几人,次日让人去京兆府问,找到了这死者的家属,这死者就一个弟弟,才二十岁,是个读书人,考了三次了还没考上个秀才,人倒是很有读书人的强,一进府衙,就哭着喊着要浮月楼的老板偿命。
    绿浮等人但凡辩解,这人就哭的好似号丧,几乎要昏厥,这第一天的审讯只能草草结束。
    何明德和端王旁听了一场,回来之后心中各有疑惑。
    这人兄长死了,既不问死因,也不问仵作,也不谈赔偿,但凡解释便用哭声盖过,不像是要为兄长喊冤的样子。何明德便让自己的眼线去四处打探,过了几日,果然有邻居回忆起来,说这人两日之前呕吐腹泻地厉害,隔了一天忽然好了,精神抖擞的。
    这死者平日里是个老实本分的布商,也不爱来这等娱乐之所,这段时间是他弟弟在外头作为中间人,帮富商买了幅古代真迹,富商给了他不菲的佣金,他才请哥哥去浮月楼享受一番。
    唐远游听了这症状,又去翻阅了一些典籍,猜测道:“这若真是吃了什么菌子,这倒像是滇南的一种白色菌子,食用者中毒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时,会肝肿大。”
    何明德叹气:“何至于如此麻烦,若是能剖开他的身体,只要看看他的胃,看看有什么便水落石出了,但是他那个弟弟,奇奇怪怪,怎么都不肯同意。”
    “若是如此,加上人证,自然能证明浮月楼无错。”
    “理是这个理,但是那个府尹一直拖着,每次都能找出借口来。我与端王也不好直接出面弹压他,照律法,这种糊涂账,审多久就看他的心情。”
    他非但拖着这边,因为浮月楼出了那样的事,他还把浮月楼暂且封闭了。
    端王想到白天府尹那个样子,很肯定:“他肯定得了谁的授意了。”
    还能有谁?何明德也猜到了。
    太子一看到弟弟处心积虑地上位,现在回头再看,弟弟与浮月楼的关系那么近,难免怀疑起浮月楼是否为端王所用。早在一年以前,太子看到浮月楼的潜力,便招揽过绿浮,想让这里成为他控制朝臣的手段之一,却被绿浮拒绝。当时端王与浮月楼的关系很好,劝阻过太子,太子也就作罢。
    现在端王做的事都一丝不苟,没有下手的地方,太子就想拿这处试试,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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