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动不了。”有些沉闷和无奈的声音,终于从桌案上传来。
    沈风廷抬头看去时,陈不饿已经睁了眼睛,只是视线似乎有意避开他。
    “那你这……”沈风廷心说你动不了,跟你搞这种排场有什么关系,“所以,你是怎么把自己供起来的啊?”
    “还有,你不呛吗?”沈风廷示意大海碗里的三炷香说。
    “滚蛋!”动不了的人间无敌待人依然不礼貌,冷静骂完这一句后,顿了顿,猛地一下气恼起来,“这不是我自己弄的……徐晓红那个老匹夫说,天天跟这看我像个植物人似的,太无聊了。”
    “所以他就给你端上面去供起来了?”
    “……嗯。”没好气的一声。
    “那你感觉好点没?”
    “滚!”
    人间无敌的骂声中,并没有人滚出去,反而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侧面墙根经过院子踏进门来。
    “老沈来了?”徐晓红面上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把手上燃着的三炷香先递过去说:“我猜你来肯定是有事相求,来,先拜拜正主,再说什么事。”
    这,要拜吗?沈风廷犹豫愣了一下。
    “你别这样啊,老沈,别听他瞎咧咧,别。”案上的某位人间无敌,突然间就不狂了,改而弱弱地求道。
    “既然人间无敌陈不饿都开口求我了,那我……得拜啊。”沈风廷倒也没有别的道理,只是因为相信徐晓红,就决定按他说的做了,毕竟这样做本身还挺好玩的。
    认认真真的持香三拜,再把香插在大海碗里,沈风廷做完这些,退了两步抬头,锁了眉头说:“老陈,咱不开玩笑了,这回无论如何你得帮忙把我孙女保下来啊,她这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刚从铁甲里脱身出来……”
    沈宜秀还活着,而且从铁甲里出来了,这事在场三人自然都是知道的,就像他们都知道,沈宜秀如今是ne和尼科拉势在必得的目标。
    “沈少尉,她不是已经回溪流锋锐了么?”徐晓红在旁问了一句。
    “是啊,但是这阵子不是听说蔚蓝总部揪出一个雪莲卧底,级别高到在议事会主席团里吗?所以,我怕秀秀这事,已经被ne那边知道了……我想让秀秀来这里躲避。”
    最后一句话,沈风廷事先想得非常明确,按计划他今天就是赖也要把这事赖成,但是此刻,他说得并不是那么笃定。
    而且说话的同时,沈风廷用了一种犹疑不定的目光,看向案上的某人。
    “看我干嘛?你让他们来啊。”陈不饿没好气道,他说的不是她,而是他们,喘口气接着道:“正好老子也想他们过来保护我呢。”
    “……”沈风廷心说完了,陈不饿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他的身体情况,大体确实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已经油尽灯枯。
    否则这个倔强而自负的蛮老头,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软话。
    “废了,不自量力,强行出手……变成这样了。”徐晓红在旁补了一句,说得倒是很轻松的样子,但是他回转时的眼神,看在沈风廷眼里并不轻松。
    南极极点的那一刀,陈不饿不该在生命低谷强行出手。当时战况依照徐晓红和蔚蓝元老会的判断,ne加上那几百人,是有机会拼死那具重伤的普嗒尔的。所以不管是站在个人的立场,还是全人类的立场,老头都不应该那样去做。至少,他不应该那么着急就决定出手。
    但是,陈不饿若不那样去做,不直接出手帮忙,而是如蔚蓝元老会所期待的那样,选择等等看……那些人就都会死。
    现场韩青禹会死,花碧楦会死,沈宜秀会死,吴恤会死,贺堂堂会死,叶简会死……蔚蓝所有登船将领,全部都会死。
    也许只有ne,有一点机会可以活下来。
    陈不饿最终选择了直接出手。人间无敌近四十年来的第一次败阵,一刀过后,即被普嗒尔从高空直线劈了下来。
    但是,普嗒尔死了,全身千百处伤口,谁也不知到底哪一刀才最关键。
    至于当时空中那些人,他们多数都活了下来。
    同时,人间无敌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便是那一战,已经无法改变的结果……至于其中的得失与对错,时至今时今日,依然谁都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因为……
    “放心吧,ne和那个鬼东西,若真能从现在的溪流锋锐把人抢走,那你让她在我这里,也一样好不到哪去。”
    陈不饿说话的语气依然不算好。
    但是,沈风廷听完,立即有些激动起来,“你是说?”
    “我和陈仙……”徐晓红帮忙答道。
    “陈仙?”沈风廷是燕京人,发音不自觉带了个“儿”的尾音,听得现场某个人肝都快炸了。
    “就是他。”徐晓红抬手指了指烟火缭绕中的那个人,说:“他说现在的韩青禹,未必不能和ne正面一战。毕竟之前那一战,ne和那东西也一样伤了,而溪流锋锐并不是韩青禹孤军作战。”
    “好!那就好,那就好!”沈风廷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安下心来,激动过后转头再看一眼陈不饿,懊悔说:“那要早知道是这样,我刚才就不拜了。”
    “哈哈哈哈哈……”
    “滚!都滚出去。”
    “行行行,那你……”沈风廷原是想按着气氛继续闹他两句的,但是话说一半顿住了,不自觉换了语气,有些僵硬说:“就算废了也没事,你别死了。”
    ……
    沈风廷离开的时候,是徐晓红亲自送到了外面。
    作为唯一目击军团下辖第九军曾经的军长,陈不饿和徐晓红的老部下,沈风廷一路犹豫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参谋长,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什么?哦,你说把他供起来是吧?”徐晓红笑了笑说:“就是你看到的情况啊,我这闲得无聊,又难得有机会整他。”
    “我不信。”沈风廷坚决地摇头,依照他对徐晓红的认知和了解,参谋长这么做,绝对有深意。
    “话说,这该不会是什么续命借命的古阵法吧?”他凑近了,小心谨慎地问道。
    “不是啊。”徐晓红说:“不过要是真有这样的阵法,不管真假,我都会试一试。”
    “嗯?”沈风廷一下有些听不懂了。
    “我没办法了,老沈。”徐晓红说。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语气也普通,但是沈风廷听到后,当场定住了。因为这确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徐晓红说他没办法了,蔚蓝华系亚唯一目击军团四十年运筹帷幄的总参谋长,说他遇到一件事,没办法了。
    这件事,就是陈不饿的生与死。
    别看陈老头刚才骂起人来还算中气十足,其实他的生死大考,但凡一点意志松懈,一个念头不够坚定,便结束了。
    “那参谋长也不至于……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可是有文化的大才子。”即便是这样,沈风廷依然不信,这是徐晓红会做,会信,会寄托的事。
    “哈哈哈哈……可能我也老了吧。不是有人说过么,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办法的底限是迷信。”徐晓红顿了顿说:“我决定迷信了。”
    在这个国家有一些被称为迷信的古老传统,其实一直没有彻底消失,尤其是在偏远地区和老人们当中。几个月前,当陈不饿重伤垂死,甚至是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在这片土地上,几乎一夜之间,有无数他的长生牌位被立了起来……
    立牌者,有本就信这个的,也有原本不信的。
    “我跟他说了这事,时时提醒……说那些人间香火和信仰,他得接着。”徐晓红说着笑起来,只是笑没几下,便不自觉地沉默了。
    第875章 一个人的战争(下)
    就是因为谁都没办法了。
    巍巍擎天之柱将倾,纵世有万千手,无一手可扶撑。他是人间无敌者……人间无药,无人可医。
    这是徐晓红的迷信,也是天下人的迷信。
    亦或者,参谋长本身其实不是迷信,他只是借这样一种戏谑地方式,残忍地提醒自己的老伙计:
    “你还不能死。这人间,还不能,不许陈不饿死。”
    这个人间无敌的华系亚倔强老农,已经支撑了这个世界超过四十年,如今眼看着,他就要撑不起了。
    这件事,陈不饿自己比别人更清楚,所以,才会有去年南极极点那本不应该的一刀。那一刀劈出的原由不是情分,一个种族希望在肩的人,其实顾不得那么多私人情分,那是他对人类未来的下注。
    如果说,以前,人类命运终局的砝码,其实一直都只在陈不饿一个人的身上,那么现在,伴随着那个蔚蓝历史学家们口中“新炎朽时代”的终于到来……老头自己,先做了抉择。
    然而,赌定……他却还不能离手。
    “但愿,他能给这世界再多一些时间吧,也希望命运,能再多给这世界一些时间。”
    徐晓红想罢回转,随手关了院门,房门,又在某人的香火神案前置了一张矮桌。
    桌面上温酒、小菜。
    “啧。”抬手敬“神”,一杯自酿的热米酒下肚,徐晓红得意笑了笑,“嗒”一声搁下杯子,说:
    “陈仙保佑,世间七月无事了。”
    “哦,不对,我这突然想到,其实可能叫你饱神更恰当。”
    徐晓红说到这里的时候,案上神佛也发怒,鼻孔里出气,呼哧呼哧像是风箱催着火星。
    但是参谋长不理,又倒了一杯酒,继续说:
    “你看你这个名字,大约父母当年寄望与祈愿,不过想你能吃饱饭而已,偏你吃饱了没事做,要来做这人间无敌。”
    ……
    去年南极极点一战之后,蔚蓝表面看起来繁荣鼎盛,希望与生机蓬勃,但事实,整个人类世界,都处于一个极端虚弱和危险的状态。
    之后的这段时间,莫说是弥望和大尖主力,就是再来一具普嗒尔,人类绝不可能再有抵御的能力。
    时间面前,种群存亡,几乎只能寄托于命运的眷顾。
    命运似乎终究还是眷顾了人类。
    南极一战后,这个世界已经持续七个月,没有遭到任何直接侵犯和威胁了。而属于未来希望的新世代的天才们,正在以过往难以想象的程度快速成长。
    当一批又一批炎朽继承者被发现、培养,如果人类能够找到遗骨……
    然而,蔚蓝和全世界的高手们,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将蓝星他们所能到达的几乎每个地方都翻遍了。
    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被命运眷顾着的,安然无事的时间,又两个月。
    两个月时间,已经足够蔚蓝来的杨联络官,在溪流锋锐建立起来自己鲜明的个人形象了,具体来说就是: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
    “你们说,这个蔚蓝的杨联络官怎么跟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啊?明明也不胖,偏偏那么能吃!”
    伙房里,年轻的小厨师一边切菜带看汤,一边气鼓鼓地抱怨。
    他心里想不通啊,一个蔚蓝来的人而已,溪流锋锐什么时候这么待见过蔚蓝的人了,见她贪吃,还专门安排一组人每天换着法儿给她做午晚两大桌子菜,就连早饭都是每天十几个样式任选。
    “是啊。”一旁颠着锅的老师傅也不淡定,仰头叹口气说:“关键这小姑娘脸皮还厚,还自来熟。呵呵,她竟然点菜,而且是每天换着法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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