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炀:“?”
    夜色凛然,侧方不远处迎面而来一对小情侣,十月初的滚滚热风也无法将他们黏死在彼此身上的肌肤分开半寸。
    路炀就这么木着脸与贺止休对视了足足好片刻,直至沥青路上的机动车都驰完了一波,贺止休像是终于绷不住一般,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别开目光闷笑出声。
    “开个玩笑,真没看。”
    贺止休笑道:“我还不至于没品到那种程度。”
    路炀满眼不信地睨他。
    贺止休敛了几分笑意,只留嘴角依旧微挑,说:
    “现在才刚过八点,从公园离开后你就一直盯着手机到现在,而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会沉迷网聊的网瘾分子,所以我猜,要么是跟家里报备,要么……”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望向路炀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旋即才在对方的视线下缓缓补充道:
    “……要么就是跟女朋友报备。”
    路炀眉梢微挑。
    但紧接着贺止休又说:“但你上次不是说对谈恋爱没兴趣么,所以我本来是倾向于前者的。”
    “本来?”
    “是啊,本来,”
    贺止休手指在红黑相交的挂带上无声缠绕了两圈,装着长焦距的镜头被他随意向上托住,镜头照向头顶高悬的明月,在玻璃弧面上反射出一道浅浅的光,又由下至上地映向清晰分明的下颔线,流畅的喉结被镀了层薄薄的边。
    只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路炀,轻声道:
    “就像你上次明明说不喜欢拍照,但还是来直播这样——所以对谈恋爱没兴趣,是不是也是骗人的呢?”
    “哒、哒——”
    对岸绿灯骤亮,发出低昂的提示声。
    路炀没说话,帽檐下的目光冷淡如水。
    贺止休本来也是随口调侃,并不真觉得路炀会回答他,见状只是收回目光,握着相机便准备踏上斑马线。
    未料前脚刚迈出,身旁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顷刻间一道身影骤然从静待绿灯的轿车灯光前飞驰而过。
    等贺止休再回神时,路炀已然闪现于数米外的红绿灯牌下。
    少年单脚踩刹,滑板翘起一道非常帅气的角度,不远处地路灯由上而下洒落,将身前的影子拉的极长。
    以至于贺止休跨步走来时,间隔还有一米多远的距离,便轻松踩到了对方几乎与滑板融为一体的深色黑影。
    “随口问问,跑这么快。”贺止休随口说了句:“也不等等我。”
    谁知路炀突然道:“等你干什么,搭讪我?”
    贺止休一顿。
    他前脚踩上人行道,小腿高的圆墩子立在脚边,另一侧则站着路炀。
    少年不知何时将口罩拉至下巴,露出挺拔的鼻梁与生来便是浅色的薄唇。
    柏油路上汽车长鸣着喇叭疾驰而过,毗邻郊区的街口人流稀疏,安静的连不远处景观丛枝叶沙响动静都变得尤为清晰。
    风声中,只见路炀薄唇微动,橙色灯光在他脸上明灭扫过,将那张素日来冰冷的面孔照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玩味,低而轻地把数日前那句拒绝一字不落的归还。
    “——不好意思,我也不接受搭讪。”
    第9章 贺摄与路滑
    “所以你为什么又同意来直播了?”
    十分钟后,一处烂尾楼盘地,贺止休打着巴掌大的手电筒再次问道。
    从公园离开起卫一一就没再与他们同行。
    一是这人行为风格实在颇具“后现代艺术感”,走一块儿很容易招来周遭行人侧目回首;
    二则是卫一一路上就开了直播,也不知道是生怕路炀这个只付了滑板宣传钱的人进了多余的镜头,还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以便与直播间观众互动,出公园开始就步伐飞快,一路全靠贺止休手里的实时共享定位,才能勉强瞧见人影。
    这处烂尾楼盘十之八.九烂了有十余个年头,方圆五里内用荒无人烟称呼都不亏,四面八方全靠马路边的路灯照亮;外围圈了层硬塑料板,上头贴着的广告显然历经种种风吹雨打,褪的几乎只剩黑白色。
    路炀拽开一处开裂出一道大口的塑料板,低着头率先钻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尘土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等把被塑料板弄歪的帽子摆正后,他才答道:
    “直播又不用露脸。”
    跟着钻进来的贺止休微微一顿,不由偏头看了眼路炀的装束——黑t黑裤与黑色板鞋,头顶板正后的鸭舌帽似乎压得比先前还要低几分,红绿灯时短暂露出的脸再次被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别说脸了,连眼睛都几乎瞧不见。
    贺止休不禁失笑道:“行吧——那你是帮人么?还是兼职做外快?”
    四周漆黑如注,脚下杂草丛生,间隙里堆满了各种水泥块与碎石瓦砾,几乎找不到一条稍显平整的路来。
    路炀不太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尤其是被刚认识没几分钟的人。
    当即托着滑板往旁边一杵,冷冰冰道:“你晚上饭吃咸了?话这么多。”
    贺止休从善如流道:“黄焖鸡米饭,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咸。”
    路炀脚下险些磕上石头:“……”
    草。
    这什么神经病?
    这时远处一侧灯光骤亮,紧接着是卫一一扯着嗓子的吼叫:“你们俩在后面干嘛呢?”
    路炀不想吼,索性背对着贺止休手电筒的光,摆了下手示意他们听见了。
    刚抬步往前,身后贺止休突然问:“是你自己跟他定好了说直播不用露脸的么?”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贺止休说的是卫一一:“算是,怎么?”
    “算是?”贺止休眉峰一扬:“不是你自己跟他对接的?”
    路炀偏头看他。
    “唔……那你待会搞不好有点麻烦。”
    贺止休意味深长地看他:“没有背后说人的意思——但据我所知,他这人可比我素质差多了。”
    路炀当然知道卫一一素质不行,但凡行点儿,也不至于迟到半小时还摆个臭脸。
    但他今儿只是来配合滑板宣传,到位就行,并不打算靠什么直播一炮而红,也没有跟卫一一打好交道的意思。
    要不是突然冒出个贺止休,大抵这一夜他连话都不会讲两句。
    毕竟来前周姨说了他可以不用发言,口头念词这活儿是主播负责的。
    卫一一选的直播地是处弧形深坑,从样式结构上看,以前大概是想建成泳池或人工湖的,连地下管道都挖好了。
    如今时过境迁,坑中铺满了枯枝败叶,尘土与碎石被卫一一先一步抵达的团队助手清理干净。
    但灯光下,依然可以窥见许多深浅不一的凹坑。
    “你先准备一下,等一哥那边跟观众说完词,指示一下来你就可以开始了。”一位个头不高,但身形柴瘦剃着板寸的男人走来冷漠道。
    路炀勾着口罩点了点头。
    紧接着这位柴瘦板寸脑袋朝路炀身边一转,冷漠的五官瞬间由冬转春,对着贺止休堪称温柔地眯眼笑起来:
    “贺摄,你看灯光还有啥要调整的不?一哥希望您今晚务必把他拍的好看点,好久没上微博营业了呢!得添点逼格。”
    “够了,我一会儿自己找角度吧,你们忙自己的就行。”贺止休礼貌道。
    柴瘦板寸立时点点头,又殷切地好言好语数句,随即看也不看路炀一眼,转身就走。
    等人背影远去后,路炀才瞥着他:“贺摄?”
    贺止休挑着眉:“有事么路滑。”
    “……”
    路炀:“滚。”
    “这么冷酷,”贺止休低笑了声,旋即揶揄地看着路炀:“这下放心了么,我的任务不是拍你,而是拍那位网红主播。”
    他顿了顿,玩笑似得又说了句:“我拍照收费可是很贵的。”
    路炀眉梢微扬,打量似得在对方身上游移一圈,最终停在贺止休手中托着的单反相机上。
    直至不远处的卫一一小助理发出提示声,他才轻缓道:
    “想拍我滑板照也是很贵的。”
    贺止休不由“哦?”了声:“多贵?”
    “千金不换。”
    紧接着就听“咣当!”一声重响,滑板四轮重重落地,少年如弓弦般在夜色下飞驰而出。
    濒临深坑边缘之际,路炀骤然一个急刹,连人带板原地陡转一百八十度,直至一侧板底压住边缘线,与坡道形成直角,滑板四分之三与他整个人一同悬空于半空——
    “哗!”
    少年身形倾斜的瞬间,塑料滚轮失控般朝下疾驰飞出,一路径直抵达足有三米深的最低处,顷刻又借着下坠的惯性,如履平地般倾斜着攀上对岸的弧形上坡。
    “咣当!”
    又是一记重响骤起。
    只见路炀临近终点时陡然调转身形,朝着来时的方向下坠盘旋。
    岸边耸立的人工白炽灯投照而下,拉出一道深色黑影,月色下就这么跟随着路炀的身形伸缩自如。
    肉眼望去,那速度快的几乎要在虚空中留下残影。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又似乎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去多久,在周遭静谧的只剩滑轮滚过地面发出的闷响之下,路炀出乎意料地疾驰至来时下坠的坡面处,那里岸边架着卫一一正开着直播的手机。
    而屏幕后方不远处,则站着贺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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