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阴暗的天空传来雷声,好像要下雨了。白洐皱眉。
    环顾四周,他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影和建筑物,色泽如墨的草原上只有稀疏几棵奇形怪状的树,乾枯的枝椏正张牙舞爪地竭力呼喊自身存在。
    一成不变的景色让白洐数度怀疑自己是否确实在前进。处于这个地方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但他却完全想不起来为何一醒来就到了这里,只能凭直觉向前。
    除了名字之外,白洐没有任何记忆,但他意外地并不着急,也不害怕,彷若如释重负、踽踽独行于世的旅者。他担心的唯有那不知何时会改变的天气,如果下雨会很麻烦。
    「唉,小朋友很沉稳,就是太洒脱。」一双眼在暗处窥伺,话音刚落,一声猫叫响起,彷彿也正附和。
    白洐感觉身后有动静,一转头,发现是隻毛色很有光泽的黑猫。黑猫静静地坐着,琥珀色的猫眼盯了他一会后,轻柔地喵了声,优雅起身向某个方向走,经过他身旁时又抬头望去一眼。白洐犹豫了下,决定跟黑猫走。
    一人一猫并没走多远,白洐便赫然看见前方出现河流地形。此时,大风颳来,强烈的气流让白洐睁不开眼,一个趔趄差点被吹走,他担心黑猫,凭着印象伸手去搆黑猫所处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没触摸到活物的白洐在渐渐停下的风中睁开眼,他惊愕地看见身边的景象在快速退色。
    当剩下一堆线条时,这素描草稿般的世界开始编织出另一种模样。
    先是出现了一条河流,又加上了树、花草、太阳和云;甚至连松鼠、麻雀这些小动物也从树上或草丛中探出头。
    待上完色,他的周围变成与刚刚截然不同的鲜活风景,到处充满生命力。
    在惊叹的同时,白洐反倒更加警戒,潜意识里对于改变有着牴触和不安。
    「有警觉心很好,但也不必如此排斥改变。」
    白洐猛地转头,河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嗓音温和略带笑意,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手里拿了钓竿,坐在草地上专心凝视眼前河水,而刚刚消失的黑猫则坐在男人附近舔毛。
    「很高兴见到你,白洐。」男人态度熟稔地开口:「陪我聊聊天吧!噢对了,你能帮我拿下树旁的桶子吗?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记得要放轻脚步,免得吓跑了鱼。」语毕,他俏皮地举起食指,朝白洐比出「嘘」的动作,白洐这才看到他的正脸。
    西装男人年约四十,面容英俊儒雅,如同他的嗓音般柔和,且易使人心生好感、亲近。白洐发现他的五官有点眼熟,但即使没有记忆,白洐却能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走到树下欲拿起墨绿色桶子,白洐低头一看,一隻滚圆的胖松鼠正啃着葵瓜子,身边散落各式坚果,他一时无从下手。
    西装男人听到身后没了动静,略一思索,无奈地说:「憨吉,你又跑到我装鱼的桶子里野餐!」
    被叫憨吉的松鼠停下进食,抬头看见白洐后,又塞了一颗坚果到嘴里,才慢吞吞地开始收拾。
    「快点,不要让客人等。」西装男人催促。
    胖松鼠闻言稍微收得快了些,不久,所有坚果都消失在他暗棕色的毛毛里。牠嗖地跳出桶子,在草地上发呆,之后从毛毛里扒拉出一颗小巧的灯笼果,伸手戳戳白洐的裤脚。等人蹲下时,憨吉将金黄色的果实放到白洐手上,就灵巧快速地跑回一旁树洞。
    西装男人始终没回头,却在此时笑了声,对白洐说:「收下吧,憨吉给你的见面礼,很甜哦!」
    或许是因为松鼠太可爱、也没有感觉到男人跟黑猫的恶意,白洐吃了那颗灯笼果,然后发现,除了一开始天然的微酸外,嘴里都是甘甜的味道。
    「好吃吧?我跟内人培育了好久呢。」白洐坐到男人的身边时,他接过桶子满意地说,窝在他腿上的黑猫也喵了声,晃晃尾巴。
    「嗯……跟星星小时候一样,吃到甜食就开心。」西装男人慈爱地看着白洐。
    白洐瞄了眼水里的倒影,不明白他是怎么从自己毫无表情的脸上察觉情绪。
    「是你的孩子吗?那个『星星』?」眼前的男人可能是他离开此处的关键人物,白洐尝试跟他聊天。
    「是哦!我家两个孩子都很可爱,他们是我跟内人最珍视的宝贝。」男人轻抚黑猫,「时光飞逝,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他的表情欣慰同时又带了点落寞,黑猫的尾巴轻轻缠上男人的手臂。
    白洐静静听着。
    「最近星星谈恋爱了呢!」男人话锋一转,「对方是个好孩子,看起来也对星星有点心动。只是他好像对自己的感情有点迷惘,个性也自卑敏感。」
    「这样的对象你们不会不满意吗?」
    男人摇摇头:「即使身为星星的父母,感情这种事也无权插手。是星星要选择能相伴一辈子的伴侣,而非我们。再说,世界上哪有人是完美的?连选个伴都要像菜市场挑菜一样比到天荒地老、只求得到更好,毫无意义。小朋友身边已经有不少人陪着,会慢慢好起来的。而且他昨晚毫不犹豫地保护了星星,我跟内人都很感谢。」
    「我觉得呢,比起完美这点,适不适合更为重要。而且星星喜欢他呀!」男人笑开怀,「星星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和他妈妈很欣慰。但也因此担心他的执着会伤害到自己。」
    「不过这是他的人生。既然是星星的选择,我们便相信他们能好好磨合、愿意为彼此的幸福而努力。」
    白洐彷彿也感染了男人的欢快,心情骤然明亮起来。
    此时河面漫出白雾,世界开始扭曲。
    「唉呀,看来你该走了。」男人略带遗憾地说。
    「走?去哪?」白洐不解。
    「他们在等你。你会回到自己的归属。」男人摸摸白洐的头,「最后叔叔想再告诉你一些事:『改变并不可怕,自卑也很正常;如果感到迷惘,就勇敢面对内心,最终会找到答案。正因为你爱着身边的人,他们也爱着你,才创造了属于你的归处。』」
    男人抬手指向白洐身后,一道木质的门若隐若现。
    「掰掰,」白洐离开前,回头望向一人一猫,西装男人开朗地挥手道别:「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白洐轻轻頷首,转身走进门内。
    木门闔上时,一道清丽慵懒的女声从黑猫口中传出:「愿你们幸福,亲爱的孩子。」
    ***
    距离白洐睡下已经过了约十小时,瞿炘煮完午餐后到床边喊他起床。没想到刚喊了第二声,白洐就猛地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
    「……炘哥?」白洐看清了他抓的人。
    「是不是没睡好?手还好吗?」瞿炘皱眉,轻抚过白洐眼下的淡青。
    「我没事,只是好像做了个梦。」白洐将瞿炘的手拉到脸旁,闭眼轻靠,「记不清了。」
    在瞿炘担心的目光中,白洐查看了缠满绷带的伤口。睡前吃的止痛药药效已过,受伤处开始发痒、疼痛。
    作晚被绑的傅远道发疯地又笑又叫,嘴里不停说着去死和活该,让到场的员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带回警局,几个有经验的员警一看就知道他是吸毒吸到產生幻觉了。
    白洐到医院缝合完伤口、两人快速地做完笔录后,白洐便借住在瞿炘家,一方面是因为他想做好心理准备,再回去面对看到他伤口可能会暴走的过保护竹马;一方面瞿炘也愧疚地想照顾白洐。
    白洐吃饭的同时,瞿炘正在跟潘士萻讲电话。今天一早,舆论媒体都在大肆报导傅远道落网,压了这么久,媒体们终于能放心报导傅远道做过的骯脏事。依照台湾的电视台每天重复三次以上的频率,接下来几天估计早中晚照三餐都会播报有关傅远道的新闻。
    对于媒体与谈话节目各大名嘴,傅远道是块香餑餑,足够说很久;但对于他手下的受害者而言,这是迟来的正义。法院外围了许多男女老少,甚至还有几名道上人士。人们眼眶泛红,搀扶着彼此,希望司法能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瞿炘专心听着潘士萻说提告傅远道的事。上次冉冉被砸,警方只抓到了几个替死鬼,这次潘士萻打算连着故意杀人再次提出告诉。
    手边突然被放了一碗汤,瞿炘转头,白洐用嘴型说:「先吃饭吧。」
    瞿炘心里一暖,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潘士萻:「士萻,到饭点了。你跟秦哥先去吃饭吧,其他的晚点再说。」
    「啊?喔……好。」潘士萻纳闷,以往瞿炘并不会在意这些,「帮我慰问一下你家小朋友啊!」
    「谢谢关心,潘律。」
    听到白洐的声音,潘士萻一愣,才意识到瞿炘估计开了扩音。
    「好了,我这颗电灯泡就不打扰了。阿炘,晚上再聊。」潘士萻笑道,「白洐,之后有空跟我和阿昀吃个饭?」
    「乐意之至。」白洐轻快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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