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夏哄人的法子便是给风荷读话本。
    她有意学着勾栏瓦舍里说书先生的模样和腔调,甚至还寻了木镇纸来做醒木,一言一语慷慨激昂,声情并茂。但她念的却是一些书生小姐情情爱爱的话本,听着便很滑稽好笑。
    风荷难得脸上有了些笑意,挽夏便更欢喜了。
    还是要哄的嘛,她心道:虽然挽月聪明,但还是我更懂女郎一些。
    这厢才念过几页纸,陈阿嬷便把饭做好了。
    饭桌上,陈阿嬷忽然想起一桩事来。“挽夏,前儿你和女郎去了医馆,有个男人来家里敲门,说是你爹托他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在六月底务必要回家一趟。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险些要忘了。”
    挽夏听见“爹”这个字,眉眼耷拉下来,怏怏地说了声“哦”。
    “可还说了别的?”
    “只说让你回家,旁的没有了。”
    回家……她出来了整叁年,这还是第一次叫她回家呢。
    挽夏神色冷淡,心里忖度着家里是不是又缺银子了,叫她拿银子出来呢。
    “挽夏。”
    风荷察觉到她的失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对着身旁的关遥道:“师父,我们雇辆马车送挽夏回去吧,她家离得远,要走一日呢。”
    “嗯。”
    关遥自然没有意见,挽夏却连声拒绝:“不用的女郎,单单雇一辆车太浪费了,平日里都有去城郊的牛车的,我坐那个便好了。”
    挽夏的家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离这儿叁四十里远,牛车要走差不多两个时辰。
    “真的用不了多久的,女郎。”
    见她坚持,风荷便也点点头,“若家里有事,多待几日也是可以的。”
    挽夏才不愿在家里多留,笑道:“我家能有什么事呀,女郎且宽心,最多隔一日我便回来了。”
    晚饭之后,叁个姑娘又一起看起了话本子,是前些日子看过的那本《瑞香记》。
    第一册已经读完了,前几日挽月又去书局买了第二册回来。
    第二册的故事情节陡然曲折了许多,书生远赴京城赶考,只给莺莺留下一句“等我回来”的承诺,而杀手则一直陪在莺莺身边,伴她春与冬,风和雪。
    莺莺陷入险境时,杀手以血肉之躯将恋人护在身下,在性命垂危之际,他只说:“小姑娘,我们一起种的瑞香,大约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你可以想我到明年春天,待花开后,便不要再记得我了。”
    看了那句“想我到明年春天”,挽夏的一双杏眼泪汪汪的。
    “我原本是更喜欢那书生一些的,但是现在觉得这个杀手也很好,只可怜了莺莺,若想与他长相厮守,便只能离了父母兄姊,为何不能两全呢?”
    风荷并没有她这样深的感触,她只想知道杀手的命最后救回来没有。
    “挽夏,你不要伤心了,挽月,你接着读。”
    在写到那日杀手重伤昏迷以后,作者将画面一转,来到第二年阳春日,京中盛况空前,新科状元鬓边簪花,跨马游街,好不风光。
    高中状元的,正是先前与莺莺许下承诺的书生。
    念到这儿,挽夏复又欢喜起来。“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书生一些,这下好了,金榜题名,接下来便该是叁书六礼,迎娶莺莺为妻啦!”
    挽月鄙夷地看了一眼这叁心二意的姑娘,翻了一页纸,接着念下去。
    状元郎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便是去莺莺家中提亲,彼时莺莺正在给一株新栽的瑞香浇水,听见书生诉尽衷情,她笑了笑,说:“待明年春日,这株瑞香花开了,我便嫁与你为妻。”
    嘉礼初成,夫妻燕尔,一道看尽人间烟雨,四时风物。
    每年夏天,莺莺都会在院中栽上一株瑞香,待到来年阳春叁月,便会有新的瑞香花盛开。
    后来状元郎携新妻赴任京城,叁十二岁那年官拜丞相,叁十九岁时积劳成疾,在一个春雨夜溘然长逝。
    丞相一生两袖清风,名下唯一私产是京郊的一处桃花园,京中人尽皆知,唯有他那相携半生,唯一挚爱的夫人不知。
    又是一年春日,莺莺携幼女去京郊的寺庙礼佛,途中遇骤雨,遂躲进桃花园的长亭中,园中有一竹屋,住在那里的花农心善,为母女二人煮了驱寒的姜汤。
    白发苍苍的花农看着眼前姑娘的眉眼,忽地忆起昔年的一桩旧事来。
    第一次见那位大人,是在二十年前的春天。
    他鬓边簪了一簇桃花,身着青色状元袍,琼林赴宴,跨马游街。有尚未出阁的世家女子眼波盈盈,向他索要那花,他婉言拒绝,笑道:“这桃花,我要赠与一人为聘。”
    后来他携夫人入京,买下这座桃花园,花农笑言:“大人的桃花,想必已经送出去了。”
    他只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我的夫人不喜桃花,唯爱瑞香而已。”
    只可惜了这满园春色,小桃花动着枝浓,春风不在,春光不再。
    故事至此方止。
    挽夏拖着腮,将那句“春光不再”反复在口中默念了几回,疑惑问道:“为什么这故事要叫《瑞香记》,而不是《桃花记》呢?”
    “当然是因为莺莺真正喜欢的是那个杀手了。”挽月见她仍执着于书生,毫不留情地打击她道。
    挽夏不理她,只问风荷:“女郎,你觉得是应该叫《瑞香记》,还是应该叫《桃花记》?”
    “可不可以……第一册叫《瑞香记》,第二册叫《桃花记》?”风荷弱弱道。
    挽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女郎,你这好像是在问,书生和杀手,我能不能两个都要。”
    风荷的粉腮染上了更浓郁的石榴色,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软软地笑了笑,“没有没有,只要一个就好了。”
    “那你要哪一个?”挽夏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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