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儿未来想做什么?
    走遍天下,自由自在,无愧无悔。娘亲,您的话嘉儿一直记着的,这就是嘉儿的梦想。
    然而这一回,母亲严肃地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想要实现这个梦想,韩府六郎的身份就是你必不可少的助力。嘉儿,你长大了,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现在娘亲要教给你的,叫做审度形势,如水而动。顺则进,逆则避,借势而行,这样你才能一步一个脚印,行稳致远。娘亲不求你获得多大的成就,但娘亲希望你能不负此生。
    那时候的韩嘉彦不理解,但此后数年,她逐渐参透了母亲的话。她是如此的呕心沥血,一点一点地认真教韩嘉彦成人,教她如何立足于世。
    仿佛她早就预见了自己寿数将尽、天不假年一般。
    十二岁那年,我回韩府过年节,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娘亲相聚。她要我上龙虎山,寻我师父平渊道人学艺,不学成不得归来。名义上是精进功夫,实则是学女扮男装的本领。那会儿,我已然有了女子的模样,再不走,必会叫人看出破绽来。我必须等到身体长成,扮男装再无破绽,才能回汴京。
    韩府大多数人并不关心我去哪儿,我与相州老家那里的借口是外出游历,拜会各地名学。在这点上,我的长兄给与了我一定的宽容。
    韩嘉彦的自叙收尾,发髻也早已盘成,她一回头看见满面泪水的章素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唉素儿,你哭甚,眼睛都哭肿了。
    我难受替你觉得苦。章素儿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应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已不在乎韩府人对我是甚么看法。我现在只是想查清我娘亲去世的原委,否则我身为人女,该是何等的不孝。
    为此,你还是要做韩府六郎,还是要考取功名?
    是,这是我必须要跨过的坎儿。不如此,我无法查清娘亲去世的真相。
    章素儿一时沉默,瞧她面上神色坚毅,她心中的酸楚也渐渐淡了。抬起巾帕拭去泪水,她并未追问个中原因,只是道:
    这段时日,我不会再与你书信打搅你,你好好应试,我等你的好消息。
    没想到韩嘉彦却道:素儿,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甚么?
    我要查清你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帮你记起十四岁之前的回忆。
    章素儿怔然,望着她澄净真诚的目光,她缓缓醒悟过来,她这是在自己身上拴线,是希望自己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之秘。
    且不论素儿到底愿不愿回忆起十四岁前的记忆,就算她不在乎那段记忆,也不会四处散布韩嘉彦的女儿身份。
    一是她并无向外散布的渠道,无缘无故散布这样的消息,无凭无据,反倒不让人相信。二是说出去对她也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惹来非常多的麻烦,不仅仅是得罪了韩嘉彦,她还会得罪韩府,如果世人知道韩府六郎是六娘,这对韩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单纯从感情出发,她章素儿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做。
    是以,章素儿嫣然一笑,不以为忤,反以为喜,打趣儿道:
    如此,素儿就仰仗嘉哥儿了。还有,如若家人逼我嫁人,嘉哥儿可得来救我。毕竟我可是知道你是女子呢。
    韩嘉彦苦笑了一下,只得向她拱了拱手。
    第十四章
    韩嘉彦独自一人在韩府练蕉院内度过了除夕夜,聚精会神温书备考,两耳不闻窗外事。长兄并没有请她加入府内的守岁宴,但也派人送了吃食和屠苏酒来。韩嘉彦独饮屠苏,微醺中倒觉颇有意趣。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元祐六年在一片爆竹声中到来。这刚跨过年头,元月初三,朝廷正式发布敕令,命翰林学士兼侍读范百禄权知贡举,天章阁侍制、吏部侍郎兼侍读顾临,国子司业兼侍讲孔武仲同权知贡举。
    即日知举官入院,贡院落锁以禁军把守,大比进入第一阶段出题。
    这段时间,韩嘉彦反倒没有闭门温书,出了几趟门,专程去杨楼、潘楼、状元楼等茶肆、酒楼、勾栏瓦舍,坐个半日,听一听汇聚在场内的举子们讨论可能出的试题,以开阔思想,更好地做预备。
    她颇有收获,尤其是在初七那一日,她于杨楼遇见了一位慷慨陈词的书生,名唤宗泽,字汝霖,长她几岁,亦是今次即将应试的举子。他对西夏、辽国边事颇有见地,于众多学子面前痛陈军事时弊,并推测今次考题可能与边事有关。
    韩嘉彦颇为赞同他的想法,但心中有些担忧,因他的观点涉及到了新政革新中最敏感的整顿吏治,如若在考试时不把握好分寸,可能反倒会引发考官不满而落第。
    不过韩嘉彦也并未与他接触,只远远观望。
    十二日,出题已毕。礼部张榜,将正式的引试时间定在正月廿一日。在此期间,是举子们最后的备考阶段。
    正月十五上元,汴京城热闹非凡,通宵达旦地狂欢,韩府人也大多出门去,到街道上看花灯、赏百戏,品尝美食。但一切都与韩嘉彦无关,她一人留在安安静静的练蕉院内,足不出户,做最后的备考。只有无父无母亦无家可归的雁秋依旧陪着她,不吵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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