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既然父亲同意她参加罗天大醮,她自然也乐得能出门走走。只是她又担忧起韩嘉彦来,听闻她近些日子又被禁足于家中,且这一回有仆从日夜贴身看守,使她想偷溜出来都不得。
    究竟要怎样,韩嘉彦才能过了这一关?章素儿努力思索着办法,只可惜短时间内,她也没有主意。只能与浮云子师徒三人保持着联络,密切掌握韩府的动态。
    三月廿六,上清储祥宫罗天大醮之日。
    天未明,韩嘉彦已然着装完毕,独坐于寝室之中,凝望着桌案之上的冷烛,眸光呆滞。
    这并非只是她这一日的状态,而是数日来日日如此。只因她知道了一个让她五内俱焚的事实她韩嘉彦,将要相温国长公主为驸马。
    她知道这个消息是三日前,廿三日那一夜,那一天长兄韩忠彦回来得特别晚,一回来连公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练蕉院来见她。长兄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她是先帝选中的驸马人选,与温国长公主的婚事早在年前就已然敲定,只是一直不曾知会她罢了。
    当时的韩嘉彦五雷轰顶,脑海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
    她只道一切都完了,如若真的相公主,她的人生将彻底失控。
    她韩嘉彦本可走独木桥过河,虽然逼仄,但只需稍加小心也能很快渡过。可如今却突然被赶上了一条狭窄摇晃的钢索,脚下是万丈深渊,她一个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然而韩忠彦的话还没有结束,他告诉韩嘉彦,长公主因为她的那篇策对而要悔婚,被太皇太后阻拦。长公主要求于罗天大醮时屏见韩嘉彦,问答一番,以明心向,太皇太后应下了。
    因此,韩嘉彦要于罗天大醮时前往上清储祥宫,并且要完全按照韩忠彦的吩咐回答长公主的问题。必须要表现得端谨持重、温吞木讷,不得展露丝毫锋芒。要阐明那篇策论写作的缘由是为了博取考官关注,并非真心所想。要承认一时糊涂犯了错误,与革新之见撇清干系。
    韩忠彦逼迫着韩嘉彦全都应下,最后半是威胁半是语重心长地道:
    六郎,韩氏一门百余人的身家性命,如今都系你一身,你切不可再犯错了。长兄知道你与我们有隔阂,但想想你的娘亲,你还想不想查清楚你娘亲的死?
    韩嘉彦眸光沉郁地望着他,就听韩忠彦道:
    你如果老老实实按照长兄说的办,长兄就配合你查清你娘亲的事。
    见韩嘉彦长时间地沉默不答,韩忠彦抖了抖公服的宽袖,道:你好好思量思量,这不仅关乎你一人,更关乎上上下下所有人。你已得罪太皇太后,开罪旧党群臣,只有相公主,才能平息这场事端。
    言罢,终于离去。此后,每日夜间都会来与韩嘉彦问答,直至逼迫韩嘉彦将那些违心的作答全部记熟为止。
    人生二十四载,韩嘉彦头一回陷入了彻底的无措与恐慌之中。她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又为什么偏偏是温国长公主,一切如同一场噩梦。数日来她每每追问苍天,都感到仓惶至极。
    如果她真是男子,也许她还不会这般惶恐,可偏生的她是女子!这是一个绝不可向外透露的秘密,除了已然知晓秘密的那几人之外,韩嘉彦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他人,都会将自己陷入生死危机之中。
    温国长公主,那个马车里惊慌的少女,那个楼台屏风后寂寥的少女,那个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的少女,那个渴望游遍万水千山的少女,与她成婚,成为她的驸马,喜悦否?缘分否?
    皆非也!简直是上苍降在她头上最恶劣的顽笑,荒唐离奇!
    韩嘉彦深深觉得自己会毁了公主,毁了她的一生。她只是一个假男子,假凤虚凰,何以为驸马?@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那夜她在乳酪张家后院中见到的场面,如今仿佛成了她未来的预演。而她的下场,恐怕会比乳酪张的妹妹凄惨无数倍。
    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她本就以女子身份欺君中进士,因而士大夫的身份也是虚假的,不能庇护于她。她不仅当斩,还会牵连韩家,更别提查明母亲死因了。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进则抗婚,大不了一走了之,然这举动极不负责,造成后果不堪设想,必然引来轩然大波;退则隐忍,藏好身份,硬着头皮将假凤虚凰的戏码演下去,但这会直接导致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身陷危险之中,需要时刻绞尽脑汁藏好身份,编圆谎话,且不得靠近长公主。
    进不得,退亦艰难,该如何选择?
    她写了一封密信,讲明自己的处境,托雁秋带了出去送给师兄浮云子。当日,雁秋带回回信,师兄的回答很简略,但字字千钧:
    【当择退,忍字当先。寻机促使太皇太后率先悔婚,此为上策。然则极难,需先自毁才得自保。汝当沉住心气,莫要自乱阵脚。罗天大醮之日,见吾传信后行事。】
    韩嘉彦这几日每逢心中忧思张皇,便一直默念师兄的这段回信,总算是获得了一丝冷静处事的余地。
    天光彻底照亮了轩窗,时辰到了,她整肃衣冠,推门而出。
    第三十九章
    上清储祥宫,位于旧宋门里大街,与观音院毗邻。韩嘉彦初入汴京时,就曾路过此处,只不过当时此处还在最后的修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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