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彦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越骑越快,在王隋眼中逐渐拉远。
    马儿冲到了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往前,一条路则往河畔延伸过去。此路的尽头便是过河的浮桥,是北岸村落往河南岸而去的一条便捷之路。
    浮桥以数艘木筏栓在一起,随水而动,往日里水源不充足时倒也无恙,但若遇着发大水,势必要被冲跑了。
    自入夏季以来,雨渐渐增多,洹河之水上涨了不少,水流也湍急了起来,冲得浮桥来回摇摆,走上去相当不稳当。
    而此时隐有犬吠声传来,与其说是犬吠,不若说是呜咽之声。韩嘉彦眯眼远眺,眸光穿透黑沉沉的夜色,能瞧见远处浮桥桥面之上有几个黑影混战在一起。
    那是数条猎犬,追上了逃遁的凶徒,但几个眨眼间,就已然被黑影毙于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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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嘉彦策马上前,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自己从韩府被吵醒,赶到刘木匠家查看,再到追逐至此,其实耗费了不少时间。按道理说,她其实不大应该能追上凶徒了。
    于是她心中下了个判断:她是故意将自己引到此处来的,她甚至故意在等候。
    韩嘉彦来到了河畔,借着稀疏的星月光芒看清了浮桥上的人影。那人戴着一副惨白可怖的傩面,静静立在浮桥之上。脚边倒毙了四五条猎犬,她的手臂被咬伤了,临时扯下来扎住了伤口,露出一条苍白的手臂,瘦削且青筋暴起。
    韩嘉彦的心口在剧烈地跳动,跳下马,一手取下箭箙拴在腰上,一手提着枪,在浮桥的一端停下了脚步。她警惕着,并未着急靠近,立在岸边不踏上浮桥,保持着飞针打不到的安全距离。
    她将手中枪往脚下滩涂泥地狠狠一杵,张弓搭箭对准浮桥上的白傩面黑影,怒目圆睁,爆喝一声:
    李玄!我找了你十三年!杀母之仇,今日当报!说罢连连放出三箭,分三路锁定对方躲避的路径。
    然而那黑影身法诡秘摇晃,身段如蛇一般扭曲,竟让她将三支箭全躲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那惨白傩面的黑衣人伏在桥面上,怪笑出声,声音韩嘉彦听着颇有几分熟悉,确然是金明池夜袭时,那个歹徒的声音。虽然当时那歹徒力图伪装出燕六娘的声线,奈何装得不完全像,还有几丝本音掺杂,让韩嘉彦辨别了出来。
    小孩子,不要说大话。你能找出我的蛛丝马迹,追索到这个份上,已然很了不起了。但三十年了,也无人能找到我,抓住我,何况是你这个毛头孩子。她谑笑着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略有些沙哑苍老,但确然是女声,年轻时,嗓音可能更为动听。
    哼!到底是谁在说大话,你今夜被狗咬成这副惨状,还真是令我意外。韩嘉彦冷笑着嘲讽道。说话间她丢掉弓箭,拔起长枪提在手中,对付此人,单弓单箭无用。
    那细犬,真令人怀念。奈何畜生就是畜生,我想对它留情,它却要咬死我,这畜生已不知主人到底是谁了。
    甚么意思?韩嘉彦蹙眉道。她一面与李玄对话着,一面拖延时间,因为她知道自己派出的另一队人马已然过了河,正从河对岸包抄过去,她需要等待合围包夹之势形成,有了十足的把握,再抓李玄。
    而且此人身上的毒针实在是防不胜防,这黑暗里甚么也看不清,她不能冒进。
    呵,你当那细犬是哪来的?那细犬名唤乌毛流矢,这一脉细犬本就自金陵皇室而来。我在宋宫之中时,还曾照料过那细犬的祖辈。畜生,不分主人是谁就咬。
    畜生能知道甚么家国忠孝,畜生只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你怕是连畜生都不如。韩嘉彦道。
    小鸦头,你这伶牙俐齿的模样,还真有你娘亲当年的风采。李玄轻笑了两声,站直了身子。
    你还敢提我娘亲?韩嘉彦眯起眼来。
    为何不敢?你这眉眼五官,与她有七分相似,尤其是你杵着枪站在我眼前,就好像她复活了过来。果敢杨娘子,银枪白牡丹。迷人,太迷人了。她状似疯癫地说着,面具下的双眸闪烁着痴迷的光芒。
    这个凶手怎么有脸在她面前口口声声亵渎娘亲的!韩嘉彦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又疼又酸,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胸中溢出的悲愤之情,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且问你,北辰道人、龟儿寺的李姓女冠,是不是都是你伪装的?她问出关键问题。
    哈,你很聪明,我也没甚么好隐瞒的。对,那都是我。李玄笑道。
    你终日里假扮他人,也不怕忘却了自己是谁?韩嘉彦问。
    她也问过我,问我究竟是谁,呵呵,我是她可怜的玉衡啊,她却说她不认识我了
    这李玄似是精神不大正常了,忽而张皇地念念有词着:
    我让她跟我走,她就是不肯。这宋室有甚么好留恋的?杨家将是如何被迫害至分崩离析的?难道她都忘了?随我去西夏,在大梁后治下,当能一展宏图伟愿,一统天下也未尝不可!但她就是不肯,就是不肯太倔了
    她忽而呜咽起来,仿佛孩子一般哭泣,抬手想去擦眼泪,却发觉被面具挡住了。于是竟然也不遮掩了,挪开了面具,以手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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