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择的喊叫声逐渐淡去,苏轼冷着脸在堂上坐了一会儿,觉着自己今日已然没有心情办公了,便干脆离了礼部,往贡院的方向行去。
    贡院距离礼部并不远,苏轼也不乘坐轿辇,只步行而去。走到贡院前街时,见到了贡院大门之外围着一群学子书生模样的人,正在读张贴出来的告示。
    这上头说,礼部接到了科举舞弊的匿名举报,当下正在查往年的科举之中的舞弊行为,已经有几个人被查出了舞弊获取功名了。
    没说是谁吗?有一人年岁较大,眼神不好,看不大清楚那布告上的字。
    没有,但这上头说,待调查结束后,择日公布。
    啧啧,舞弊的铁定是王孙公子,只有他们才有那后台。
    想当年太祖太宗大兴文教科举,最重视公平公正,但凡遇到舞弊都会严惩。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很少能听到历年科举有甚么舞弊的举报。今年可真是奇怪。眼神不好的老书生道。
    嗨,你懂甚么,要变天了,恐怕是苏大学士又被人找麻烦了罢。
    是嘛,说来听听。
    你们附耳过来。
    布告下几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收了声音,隔了一段距离的苏轼听不分明了。他也不曾靠近,默然离去。
    他心中苦闷,信步走到了汴河北岸,凝望着汴河河水潺潺,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儿时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浮光掠影。
    他觉着自己恐怕真的老了,这个朝堂,也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不远处的兴国寺桥,行来一座轿子,轿子本要路过此处,却忽而在苏轼身侧停下,一人掀帘而出。
    苏轼瞧见了杨畏,杨畏当是刚从兴国寺桥南的御史台出来,往北面而去,恰好撞见了桥边的苏轼。
    杨畏上前揖了揖手,道:苏大学士,你这一通雷霆手段,一气得罪文、章二家,杨某真是佩服你的胆色。
    苏轼默然不语,以侧面对他,淡淡问道:杨御史这是打算去面圣弹劾我苏某人?
    杨某自始至终都是为公,从不夹带私仇,苏大学士莫怪。国朝要变天了,苏大学士还是尽早退了罢,免得大家都闹得难堪。杨畏道。
    苏轼不再言语,杨畏也不再自讨没趣,道了一句:保重。便回了自己的轿辇离去。
    翌日晨间,上朝前,苏轼在听房等候朝宣。他昨夜一夜未眠,今晨又早起,实在有些困乏,竟靠着公房的圈椅假寐起来。
    他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儿时居住的眉州古纱縠行的老宅,看到了家中熟悉的菜圃、南轩,看到了逝去的父亲苏洵、母亲程氏。
    他泪眼婆娑地睁开了双眸,唤来了纸笔,泼墨作下一文:
    【元祐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縠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怀思久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随后面圣,苏轼再次请辞,官家不允慰留。
    入了八月中旬,太皇太后的病情拖了下来,看不出好转的迹象,也尚未到弥留之际。朝局似乎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中。
    韩嘉彦骨折的左臂稍好了些,便要去做尚未做完的要事与赵樱泓一道拜访东福田院的那位有孕女子,敲定收养.孩子的事。
    赵樱泓起初听闻这件事时,还将信将疑,以为韩嘉彦是犯错了编了谎话找补,却不曾想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让她大喜过望。
    于是她更怨怪韩嘉彦了:你早不与我说?!
    韩嘉彦只能无奈道:没有把握的事,我早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赵樱泓决定放过她,这个人百忙之中还知道操心孩子的事,这给了赵樱泓不小的安慰。
    她们乔装一番,便出了长公主府。
    赵樱泓去掉了假孕腰身,画了老妆,扮成了一个中年女子。韩嘉彦的左手眼下不需要吊在脖子上了,她只是打了夹板,藏在大袖里。她做了与上回一模一样的中年男子妆扮。
    她们二人在媛兮、雁秋的护送下,先是装扮成来公主府纳夏贡的庄客出了府,避免被府中不知情的下人察觉异常。随后翟青驾驶骡车送他们去东城的路上,二人脱去了外头的庄客粗服,展露出身上的绸缎衣衫,显露出富贵模样来。
    她们自曹门出了旧城,半途还路过了距离念佛桥不远的文府、章府,但此次只是路过,骡车并未逗留。
    一出旧城,景象为之一变,新城之外的建筑因为翻修时间更近,而显得更加开阔规整。直道也拓宽了不少,只是两旁多了不少旧城之中见不到的贫苦劳作之人。这里沿街的小摊小贩比之旧城内的也显得更窘迫。
    福田院就在距离曹门不远的位置,沿着曹门外大街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韩嘉彦率先跳下骡车,随后将赵樱泓也扶了下来。赵樱泓这一下来,就嗅到一股子扑鼻而来的酸臭腐朽之气。
    这气味是从福田院略显鄙陋的门头中传出来的,她下意识掩了一下鼻,随后又觉得不妥,遂放开了手来。@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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