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覆盖了命运的夜里》,黄楚桐】
    手铐被剥离的瞬间,女孩脱力向下倒,被男人接在掌心里:“猫猫。”
    商忆心有余悸,还在轻微颤抖。
    伏在他怀里半晌,委屈开口:“你最近……”
    “毛绒也害怕吗。”季允之低笑一声,把人捞得更紧。
    “不是害怕。”她眼泪都还没有流尽,抽噎着努力回话,“太……”
    太极致了。
    手铐和眼罩,只允许她留下一个感官。
    他靠近听:“太什么。”
    她不愿意说,靠着他平复。
    他低头检查她的手腕。虽然是柔软毛绒,但被束缚太久,她又一直忍不住扭动挣扎,还是被带扣留下轻微印记。
    他捉起两只纤细手腕,轻轻吻一吻:“不哭了。”
    商忆望着他:“……你再亲亲。”
    他回望着,抬起手腕,又亲了亲。
    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抬手环住他颈项。他抱她进浴室,在浴缸里放了热水和柚子浴盐,让人靠在胸膛里。
    她还是小声说:“凶。”
    他的手指停在她肩头。
    “总是对我很凶。”她用手腕打他一下,“我……”
    “你不开心?”
    提前垫了干燥毛巾,床单还是要换新的。
    商忆涨红脸,否认的话很难出口,最后只是闷闷说出一句:“你真的太凶了。”
    他直接就笑了一声。
    指腹抵在花蕊,侧过脸吻她颈项,低声问:“……疼到了?”
    她攥紧手,细细呼吸。
    “猫猫。”他轻声喊她,语气坦诚,“我总是想弄坏你。”
    “……我知道。”她仰脸看他,目光湿润,“一开始忍得很辛苦吧?”
    双方心意不通,几乎没有任何沟通,性体验有限;道德又在发挥作用。
    他没有真的伤害过她,今时今日看来简直是奇迹。
    “嗯。”他抚摸她的鬓角,像问她,也像问自己,“为什么?”
    她拉下他的手,眼睛对上他的:“为什么?”
    之后将他的手贴在脸旁:“I'm  your  elixir?”
    (我是你的灵丹妙药吗?)
    他笑起来。
    将人抱回舒适干燥的薄被里,转身去净饮机接了水,回来递到她唇边。
    她很娇气。又是喝一半。
    之后仰起脸,拿眼睛看他。
    他的指腹慢慢摁在她的唇上。
    她知道他一点也没有好转吗?
    如果知道,会害怕吗?
    男人的思考和女人总是不一样。
    猫猫的思考和全世界都不一样。
    他的猫猫坐在怀里,歪头问:“你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是什么药主导医药市场吗?”
    “阿司匹林。”
    “二战呢?”
    “抗生素。”
    “回答正确。”猫猫将双手一并,“当时只要找到更合适的天然物质,把它纯化制成药片,可能现在就是百年药企。后来前辈们开始筛选候选分子制药,进行临床试验。在起步阶段,人是不能控制对药物的反应的。”
    他再次感到饶有趣味,安静听她说。
    “但是随着临床经验的积累,各种抗体技术的发展,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盯着他,“一旦有了确定的靶点、结构、序列,确定的患者,还有可以预见的毒性……人是可以操纵药物效果的,如果感到副作用比疗效影响更大,也可以人为调整戒断。”
    她太擅长一些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拐弯抹角。听她说话,偶尔需要中译中。
    第一,他是患者,他也知道自己是患者。
    第二,她是他的特效药,双方知情。
    第三,起步阶段,他的确没有控制好。
    第四,他逐渐了解她,了解她的“靶点、结构和序列”,他也预见过成瘾性。
    最后,她需要他永远都戒不掉她。
    戒不掉的,才是特定的、排他的、绝对的elixir。
    “你觉得你这样的,”季允之终于开口,“免疫系统能正常工作?”
    他给她确定的答案:“鉴别都很难。”
    是他的心脏在识别。
    “bingo!”(答对了)
    猫猫忽然恢复力气,坐起身扑到他耳边,低声回:“永远不能戒断,才可以伤害。否则……”
    商忆把手铐攥回来,语气淡淡:“我为什么要给你治疗呢?”
    她抬起眼睛:“你需要我。”
    第一次道歉,单膝跪在她膝下。
    第二次道歉,用他以前只会嗤之以鼻的花火、钢琴和公主裙,努力哄她高兴。
    第三次,察觉她回到起点,立刻说出她最想听的话。
    他知道,割让是最无法掩饰的历史事实吗?
    她已经在他手里长大了。
    “是。”
    他早知道她会想明白,反应平淡:“如果不是我妈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早就结婚了。”
    他真的对文字过敏。任何人只要开始写些酸不溜秋的东西,他会马上皱眉。
    这也是她高明的地方。如果她试图用诗歌打动他,永远不能成功。
    但她不会。她非常了解他,她知道怎么在让他理解的前提下,传达属于女孩子的不安全感。
    但他妈妈也有点道理。
    “爱护一朵花是让她在她向往的山坡盛开,而不是养在你构筑的温室里。”
    他以前偶尔会想,母亲一辈子和这些莫名其妙的,只会陈述但毫无现实建树的东西打交道,难道从来不感到尴尬吗?
    但她总是哭。
    她背对着他哭,她攥着他的袖口哭,她跪在他面前哭。
    他不得不努力理解。
    仅限于理解。
    山坡也必须在他手里。她可以选择,但不能越界。
    猫猫安静望着他。
    商忆在权衡。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讨论他对她的根源需求,他愿意承认已经很好了,操之过急只会事倍功半。
    他需要她听话。
    她原本可以像从前一样,坦然说出“我会听你话”、“我很乖”、“猫猫只要你”,他就会满意。
    但是她望着他的这一刻,想起在NASA、在高盛、在她曾经想去的大学——在这些官网,看见的那些,明媚而杰出的女性。
    她相信他从来不在感情上对她撒谎。
    但她更知道,作为个人,他敬重她们。即使不那么理解,他还是发自内心尊重她们。
    霜姐姐的毕业典礼,他送了花写了贺卡,尽管还是毫无热情,但也第一时间称呼她attorney(律师)。
    她又想起真正遇见他的那一年。
    十四岁的那一年,她的梦想也是成为科学家。
    虽然她爱他,她是真的很爱他。
    他能明白吗?
    他能尊重她的年幼和天真吗?
    他明明暴露过他看不起想用生育绑住男人和财富的女人,但下意识里却想和十九岁的她结婚。
    他明明知道她多么好奇,多么想和同期一起去参观,知道她是真的对这个行业持有浓厚兴趣,但告诉她:我再说一次,不行。叫什么都不行。
    如果他是对那些她搜索过的、拥有独立百科主页的女孩心动,还敢、还会、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吗?
    猫猫心底知道答案,所以最终移开视线。
    她摇摇头。
    “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商忆垂着眼睛,“我想继续读书。”
    季允之不明白:“这矛盾吗?”
    矛盾。
    爱和自由是永远无解的对立面。
    她是真的爱他,她对他没有任何需求。
    和他不一样的。
    他甚至根本都不记得见过她。
    戴屹学长说,如果她一直不说,也不让他说,季允之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傻到为那一眼拒绝所有人。
    高中毕业典礼那一天,班里最出色的男生红着脸,同手同脚走过来,交给她一封信。
    那也是非常优秀的男孩,在信里一笔一划写:一一,我不想只跟你做同学。可以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吗?我们可以不只是对方人生中的过客吗?
    她在灯下读信。没有心动的感觉,但第一次为来自男性的心意动容。
    她以为这就是爱。
    她知道这才是爱。
    在和季允之相处的漫长时间里,她都选择遗忘这些。他一直伤害她,她不需要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爱。
    但现在他需要她,他承认喜欢她。
    她伤心了那么久、那么久。
    为什么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轻易得到完整的、全部的、每一个角落的,她“自己”?
    她宁愿继续静候。
    直到等到某一天,他终于明白,爱是将其托举。
    直到他终于明白,他的镶嵌式拥抱会让别人看不见她,她需要在他身旁。
    明白就好。
    一一在心底虔诚许愿:只是明白就好,拜托拜托,不要有幡然醒悟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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