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因早朝时积攒的些许不满,终究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臣大概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为国君,本不必如此,犬子肆意妄为,是臣教子无方之过。陛下明察秋毫、且对谢氏一族如此厚恩,倒是老臣辜负了陛下,实在惭愧。”
    女帝早朝之时没给谢家面子,此刻亲自登门,何尝没有亲自给老师道歉的意思?
    让天下都知道,女帝无论做什么,都是礼重师长的。
    这是人君该做的表率。
    也是要稳固谢氏一党,传递出一个讯息——虽然这次朕偏重赵氏一族,但也是尊重你们谢家的,希望你们也要知道分寸,点到即止。
    损失几个党羽不重要,伤了君臣感情才不好。
    不要玩的太过火了。
    朕已经在给你们面子了。
    姜青姝知道,谢太傅的野心值并不高,如今拜相名列三师,清风亮节、威望素著,论及这方面,谢安韫远不及其父。
    但谢太傅已年迈,谢安韫曾带兵领过军权,如今的谢太傅的确无力管他。
    姜青姝含笑道:“太傅切莫多心,朕都明白。今日朕也仅仅只是探望谢卿,兵部没有谢卿,恐怕案卷都要堆积如山了。”
    【谢临忠诚+10,谢氏全族忠诚额外+2】
    【谢临当前忠诚值:75】
    姜青姝与谢临说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向东而走,只见青松拂檐,玉兰绕砌,琳楼绰约,偌大谢府可谓锦绣堂皇,好不华美绣致。
    谢安韫住在东南方的清净楼阁里,虽与谢府相连,但更像独自成府,草木错落,清净幽森。
    侍从在阁外停下。
    姜青姝令秋月及护卫停在外面,负手缓步进去。
    屋内幽凉,正对一扇山水玉围屏,她的目光在上面停了停,便听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陛下竟然亲自来了,臣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她转身。
    正好看到跽坐在壸门式茶桌前的男人。
    他伤的是头,整个人倒是好端端地坐着,慢条斯理地掖着广袖,白玉青花茶盏在漂亮的指骨间摇晃,撇去浮沫,悠然一倾,满室清香。
    屋内无旁人。
    “恕臣有伤在身,不便起身,陛下既然如此体恤臣,应当不会计较这些虚礼吧。”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将一杯新煮好的热茶往前一推,抬起双瞳,似笑非笑,“陛下坐。”
    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此人表里不一,是个活脱脱的笑面虎,在她跟前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在寻芳楼的时候却那般阴沉狠戾。
    她缓步过去。
    广袖一扬,裙摆微敛,她在他对面坐下。
    她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好茶。”
    “陛下对臣真放心啊。”
    他含笑盯着她,“就不怕臣下毒吗?”
    “……?”
    姜青姝差点呛了一口。
    他神经病啊!在这里对她下毒?
    “谢卿说笑了。”她抬袖擦擦嘴角,镇定地抬起眼睫,淡声道:“朕来探望谢卿,与谢卿无冤无仇,谢卿怎么会想害朕呢?”
    “这可不好说。”
    他说:“陛下有所不知,臣前天夜里被‘刺客’砸了脑袋,这刺客的身形和陛下相似,臣一见到陛下,就总是想到那不知死活的刺客。”
    她倒是冷笑起来,清亮双瞳直视着他:“那这刺客还真是笨,明明可以刀刺,却要用砸的,还没砸死。”
    “是啊。”
    谢安韫微笑着凑近:“臣也很不解,她为什么要砸臣?”
    “谢卿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为人一世,谁没做过几个亏心事呢?陛下没有吗?”
    “朕可没有见不得人的想法。”
    “见不得人的隐秘,自然是要永远地藏起来,可是偏偏有人非要把它打开,让臣藏不住了,这让臣可如何是好?”
    姜青姝还欲再说,忽然感觉到有些晕。
    ……不会吧。
    这个疯子……他还真敢下药?
    他疯了吗?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住,他扼袖伸手,指尖在她下颌处流连,低声说:“臣这几日一直在后悔,后悔那一日,没有揭开那刺客的面纱。”
    “上天不让臣藏住秘密,那不藏,也好。”
    他的手蓦地用力擒向她的下巴。
    姜青姝在他跟前警惕得很,笑话,负忠诚的臣子随时可以刺杀的好吗?何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突然袭击了,她敏捷偏头,躲开他的手。
    鬓角散落的一缕乌发从他掌心滑过,带起微微的痒。
    掌心好像被挠了一下。
    谢安韫缓缓攥紧手指,指骨咔嚓一响。
    一次没有得逞,他也不抓了,反而笑了一声收回手来——其实女帝的人就守在外头,只要她叫一声,外面的人肯定会冲进来,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仅仅只是想下药,想抓她而已。
    很想。
    那就做。
    她不会叫的。
    这傀儡皇帝不想撕破脸。
    何止。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小皇帝,她又一次超乎他的意料了,他听人回报说她在紫宸殿中砸花瓶时,脑海里想象的是:懦弱无能的小皇帝被吓坏了,被薛兆关在宫里,可怜地哭闹撒泼,只有君后才可以哄好。
    结果好像不是这样。
    难道她并没有那么喜欢君后?
    这个猜测让谢安韫再次兴奋起来,本来,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他就不打算再对她维持表面上的君臣之礼了,还想着这几天先准备准备,过几日就对她下手,也不必顾惜她怎么想,反正他已经是彻底的乱臣了。
    她却自己就来了。
    女帝就端坐在他的对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尊贵雍容,不可亵渎。
    漂亮姑娘坐在那儿,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笑,只是安静地让人瞧着,便令人心生欢欣。谢安韫明明已经见过她那么多次了,但最近总觉得每一次都很新鲜。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他甚至可以和赵玉珩一样和她成婚的。
    那时候的赵郎是整个京城最耀眼的少年之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见过皇太女,美则美矣,毫无新意,和寻芳楼的美人一样。
    可但凡他仔细瞧瞧她,觉察出今日的三成美来,他应该都会答应了那个婚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13章 谢风流7
    姜青姝打听过谢安韫的过去。
    起初,打听他过去,只是想从他的过往经历判断他的隐藏属性“黑化值”到底高不高,直接篡位逼宫的概率大不大。
    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君后告诉她:“臣倒是从小便认识他,不过性情不和,未曾结交。”
    “谢尚书自幼叛逆孤僻,虽为太傅独子,但其母在他幼时亡故,彼时太傅任颍州刺史,他被养在京城谢家,并未被太傅亲自教养,性子与其他士族子弟不同,颇不合群。”
    “不过,此人于诗书兵法之上,甚为聪颖,即便怠于读书,却依然强过许多人。”
    “太傅被调任回京之后,他与太傅父子不和,日渐张狂乖张,屡次惹事,频频气得谢太傅在祠堂以家法打他,时常打得他半个月下不来床,但每次一好,他便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流连于寻芳楼这种地方。”
    “后来,王谢两族联姻,将王家六娘许给了他。”
    姜青姝:“???”
    “他娶过妻?”当时她很惊讶地问。
    赵玉珩未摇头,也未点头。
    只道:“三书六聘,八字相合,只待成礼。可惜迎娶前夜,王家娘子因疾暴毙,两家商量,依旧以妻礼入谢家安葬。”
    还没过门便暴毙,死得不明不白。
    这真是……很难让人不得不猜测其中内情啊。
    当时赵玉珩也看出她的想法,微笑道:“当时,众人都在揣测六娘死因,不过世家之间利益纠缠,杀机四伏,谁又说得清?或许有人是有意破坏王谢两家联姻。”
    “甚至有人猜测,是谢尚书不欲娶妻,亲手杀了这个未过门的妻子。”
    姜青姝又拿这件事去问秋月。
    如果说,赵玉珩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客官陈述,秋月却显得更为兴致盎然。
    她道:“陛下,您当年还小,不知道谢尚书,但臣很久以前就听说他了。”
    “当时的谢郎啊,可招京中女郎喜欢了。”
    因为他人长得好看呀。
    桀骜不羁的少年打马过街市,春衫飞扬,何其令人注目?
    “连先帝都很中意他,当年秋猎他拔得头筹,先帝龙心大悦,曾对谢太傅戏言,要将某个皇女赐婚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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