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璃在另一个房间睁开了眼睛。
    老实说,当她发现醒来后再度转换成陌生的场所时,当下惊恐得蕁麻疹差点发作,而且因为起身得太过突然而立刻倒回床上。
    之后是守在她身边的苍希──也就是她最开始见到的那名美型黑发青年──将殷璃扶着坐起来,仔细顾着她喝完一杯水后,用缓慢清晰的语调向她说明后来发生的事情。
    艾森特──也就是那位差点丢掉小命的大哥,最后总算是好好地被送到了医生面前。而且因为体质好再加上种族优势,虽然一度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但过了大半天后已经生龙活虎不少。
    人家鬼门关走一遭,却被苍希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殷璃甚至感觉这人是不是因为太常被这样折磨,都已经摔打出抗性来了。
    看完别人再看看她自己,因为整一天未进食,又加上惊吓与忧虑过度,现在已经出现了轻微高烧,被医生诊断说需要休养几天。
    而因为原本的房间不适合养病,她就暂时被移到了这个专门留给病人使用的小院。
    所以她的反应很正常对吧!?
    房里每样东西都写着奢华就算了,到处都无比闪亮亮也算了,甚至那些道具也可以当作诡异的摆饰,但问题是,房里各处奇怪的痕跡完全无法忽视啊!
    殷璃在『艾森』被扶出来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思考,地板上这一滩血跡乾涸后,会不会就长得跟她在另一处角落看到的痕跡一模一样.......
    要是让她在那个房间里养病,很难说病到底是能养好,还是越养越重......
    随着昏倒前的记忆慢慢回笼,殷璃脑海再次被无数困惑和忧虑所充斥。她很想告诉自己冷静一点,但面对眼下一切的陌生,以及身体虚弱带来的不安,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殷璃突然觉得眼前的视线在晃动,一会后才发现原来是她在颤抖。她握住自己的手,却依然止不住那股颤动。
    殷璃的眼眶有点痠,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哭,如果崩溃了的话,她能够重新振作起来面对问题吗?
    就在殷璃紧紧抓住自己的时候,一隻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感受着手上的温暖,殷璃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一眼就望进了苍希温柔的眸光中。那里面彷彿盛满了万千柔情,就好像在对她承诺,会包容并消弭她所有恐惧。
    殷璃被打动了一下下,然后用委婉但坚定的力道把手抽了出来。
    气氛跟画面她给满分,但这情境她实在无法带入,只让殷璃满脑子觉得,这到底是在演哪齣?
    之前打开地下小黑屋的时候,在场所有人表现出来的明显都是不舒服。而干出这件事的女魔头是失忆又不是当场痛哭悔改,你这种态度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由于前后情绪不连贯,殷璃倒是真的冷静下来了。
    一边深情款款,另一边冷漠地抽手。因为她的不配合,场面尷尬了一瞬间。
    但对方很快就恢復若无其事的态度。接着又关心了几句话,问她是否还需要什么,见殷璃摇头后也不纠缠,客气得体地告辞。
    苍希离开以后,殷璃终于放松下来,躺在柔软的被铺上假寐,这实在不是她不想好好休息,而是发烧带来的晕眩和身体疼痛太过不舒服,让她根本睡不着。
    半昏半醒间,殷璃想起师父和师姐,也是她失去所有至亲后唯一的两位家人。自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怕是要让她们急坏了。
    才一天多没见,就已经想念得让人痛苦。
    刚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又翻涌起来,庞大又杂乱的情绪堆积在胸口,既沉、又痛。
    她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又到底变成了「谁」?
    她还能够回去吗?家里的一切,是否都安好......
    殷璃的眼泪浸湿了枕头,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醒来后,她发现躺着的枕头已经被贴心地换掉了枕巾,甚至头上还多了另一个......
    这升级的冰枕待遇是怎么回事......她的烧为什么好像也跟着升级了,脸跟头烫到殷璃感觉自己的脑浆快要沸腾,手脚跟身体却冷得不行。
    「你醒了?」
    身边不远处传来声音,殷璃顿了一两秒后才接收并反应过来。
    她转过头去,见到盘腿坐在床榻边的棕发青年,过一会回忆起对方先前开口替人求情的画面,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殷璃努力地扒拉记忆,回想当时所有人的自我介绍,想起这位的名字叫做达亚尔,是什么族来的......
    事先声明,她记忆力真的还行,只是现在的高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虽然不知道达亚尔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但对方的表情无疑是有事情找她。
    遗憾的是,殷璃感觉自己烧到快糊掉了,有什么事也都只能先等她烧退了再说。
    说是这样说,但殷璃自己的心几乎都凉了大半。
    难以忍受的高热伴随着窒息感,殷璃此刻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她甚至怀疑骨头是不是已经被烧裂了,不然为何全身上下各处都充满鑽心的剧痛。
    死亡似乎就坐在床畔凝视她的恐惧与焦虑,甚至都让她出现心理解离状态,唯一剩下的一点理智,已经开始冷静地分析自己大概还能活多久时间。
    殷璃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模样,但大概有些惨烈和可怕,因为她感觉自己如今的每次呼吸,都是在挣扎着多延续一点生命。
    而达亚尔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伸手过来好像想确认些什么,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治疗师说你精神过于紧绷才会病倒,身体虚弱影响到体内的契约法术,导致元素严重失衡......」
    他看殷璃似乎快要失去意识,有些着急地凑过来询问她。
    「伊瑟昨晚去找闇魁还没回来,我替你把苍希叫过来吧?他一向知道该怎么对女孩子温柔。」
    ……叫他过来干啥?难道这人有让我一秒退烧復活的技能?
    而且为啥提到了两个名字,这是还能让她选吗?
    达亚尔没有继续解释,就算解释了,凭她现在的状况可能也没有馀力去理解。
    对生的本能让殷璃努力保持清醒,但现状带来的无力感,又让人想把自己就这样丢进剧痛带来的风暴中,不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殷璃想起师父和师姊,熟悉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中,让她心头涌上悲伤和酸楚。
    与此同时,心底另一块清明的角落却回想起师父的种种教诲。
    她八岁失去所有亲人,从此跟着师父进入山林里清修至今刚好满十年。这么多年来,师父教她许多道理,也同样教导她该如何看待生死和无常。
    她父母亲人的死,是世事变化流转的一部分,无法违抗或者逆转。她自己的死,也同样是这么一回事。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可真到了这一刻,殷璃发现自己还是很害怕。明明多活一秒都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却依然丑陋地挣扎着抗拒死亡。
    在浮沉的意识中过了不知多久,殷璃感觉身边再度有人靠近。
    某个人握住她的手,从那里传来一股舒服冰凉的感觉,稍微缓解了身体的不适。
    但那份放松很快就被侵蚀掉,除了疼痛外什么都无法感知,她握紧掌中唯一曾缓解她痛苦的微冷温度,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人在交谈,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杂音。
    等她再度从疼痛与窒息感中解放,睁眼后便望进了一双紫色的眸子。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一醒来就发现苍希在吻她,但殷璃因为方才的痛楚浑身痉挛,现在整个人仍在微微发抖,根本无力去深入思考这件事。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她也同样无法反应过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想起要挣扎。
    苍希一边小声地说着抱歉,一边退去了两人所有的衣物,然后接下来的一切彷彿顺理成章。
    在泛着淡淡皂香味的被褥上,在阳光洒落地板,窗外有鸟声啁啾的小房间里,殷璃规律晃动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明。
    生理上极剧的痛苦,与被死亡掐住脖颈的恐惧渐渐退去,她再度能够呼吸,也能一如往常开口说话,但殷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思考,更没想过要呼叫,面对对方所做的事情,感觉自己并非身在其中,而是是舞台下观看着这一幕的局外人。
    正在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而她也无力介入。
    就只是看着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
    殷璃看着青年在自己身上动作,看着他把热烫的东西留在她里面,接着温柔地替她整理和清洁。
    苍希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轻柔,在尽可能不碰触到肌肤的状况下完成清理,动作与前面发生的事情產生一种巨大的诡异反差。
    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结束时殷璃甚至都困惑了一下是不是该说谢谢。
    虽然她没有说,只是在苍希做出无法解释的那些事情之后,像个木偶娃娃一样,毫无表情和反应的盯着他看。
    一直到要换上乾净的衣服时,殷璃一把将素白单衣抢了过来裹住自己,然后就抱着膝盖窝在墙角不动了。
    苍希没有表现出错愕,也没有强硬地要替她穿衣,开口的语气平缓温柔。
    「这次失衡调解完应该至少能维持两天,你多休养一下,治疗师说可能还要吃几副药。」
    青年停顿了一会,似乎是由于苦恼而在思索对策,想来他以前也没有面对过这种状况,但还是试着想安抚她。
    「因为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徵求你同意......你意识一直不太清醒,我不确定有没有弄痛你,如果有的话,我向你道歉。」
    他观察着少女的反应,可什么都没看出来。
    「......作为赔罪,澕京最近有几款很受女性欢迎的点心,我都给你带一点?」
    殷璃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整个人彷彿凝固了的活体雕塑。
    苍希拉起落在旁边的被子想替她披上,思考一会后还是放弃这么做,只是放下窗帘并关上门,并在离开之前设置了保暖的法术,以免病中的殷璃再度着凉。
    屋内仅剩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四周安静得只馀庭院里传来的树叶沙沙声。
    …...她不懂,不论哪个地方都不明白。
    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过少女脸庞。
    一开始是小声地低泣,到最后,抱着自己这条突然就差点就要失去,突然间又莫名捡回来了的生命,她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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