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颜喻的指示又重新来了几次,速度是上来的,可还是不得要领,沸水的高温透过杯具钻到手心,烫得皮肉发红。
    一连几次的失败,把一小罐上好的普洱茶浪费得只剩一个底。
    再一次尝试,林痕刚加完沸水,手就被颜喻按住,颜喻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外面的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做一遍,学着点。”颜喻道了句。
    林痕有些慌乱地抽手,看颜喻素白的指尖按住杯盖,翻转手腕将茶杯捏在手心,杯盖在他手心中稍稍移了点距离,稍一倾斜,茶汤从新开的缝隙中泄出,带着温润的茶香。
    完成后,颜喻把杯子放在桌上,撤回手:“接着,再洗一次。”
    林痕的思绪还停留在“颜喻的手果然很凉”上,他愣愣地添水洗茶,不熟练中带着点小错误,勉强还能接受,颜喻点了点头,让人继续。
    林痕后面渐渐熟练起来,等待茶叶泡开的时间里,他短暂地出了会儿神,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颜喻的手腕上。
    手腕灵活翻转的样子在眼前一遍遍重演,有好几次,他生出了一把将其攥在手心的冲动,又生生止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到没由来的心慌。
    为他自己。
    第19章 “小崽子还挺凶”
    几番周折,茶终于泡好,林痕沏了一杯端给颜喻,得到一句“还行”的评价。
    出于一点不甚清晰的微妙心思,林痕期望着人再喝几口,可颜喻转眼就把茶放下了,因为江因在叫他。
    “舅舅,我们已经堆了半个身子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江因的脸兴奋到涨红,眼睛也亮晶晶的,他拍了拍手,雪就哗啦啦地从手套上掉落。
    颜喻看出江因的期待,不忍让孩子失望,点了点头走进雪中。
    凉亭中只剩林痕一个,他看着前方分外和谐的局面,听着传来的说笑声,往嘴里灌了半杯茶,苦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坐在石凳上,改为静静地看。
    颜喻被江因拉着蹲在雪地上,绯红的大氅委在纯白里,像一朵盛开的红梅,热烈又安静。
    一刻钟过去,雪人的身子已经堆好,江因用手给雪人戳了俩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跑远,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顶帽子和两根树枝。
    树枝上还挂着雪,枝头的红梅开得正艳,林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颜喻卧房外的那棵红梅树上折下来的。
    江因揪下两朵花,按在雪人的脸上,当作眼睛,又扯了几个花瓣粘在雪人的肚子上,接着把树枝往两边一插,给雪人做双臂。
    装饰过后的雪人变得生动多了,江因开心地拍着手,摇着颜喻的手臂讨夸。
    被缠住的颜喻笑得温柔,他揉了揉江因的脑袋,垂眸说着什么。
    林痕远远的看着,眉毛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刚刚的比喻,还是颜喻太过苍白的脸色,他看着雪人身上的树枝和花瓣,眼睛被刺痛。
    他莫名觉得,颜喻其实就是那枝开得极热烈美好的红梅,他因江因变得支离破碎。
    可偏偏旁观者不能阻止,因为,这是他甘愿的。
    林痕朝容迟看去,果不其然,那人笑得勉强。
    江因又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三人刚从雪地中站起,刘通正好赶到,林痕见他低声说了什么,递给颜喻两个红色的物件,等颜喻把那东西分给容迟和江因两人,他才看清,原来是红包。
    也是,新年伊始,总是少不了这些习俗的。
    拿到红包的两人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有说有笑地分享。
    说笑声渐渐远离,费心泡好的茶水也已凉透,林痕敛起心中上涌的涩意,起身往回走。
    “林公子留步。”目送三人远走的刘通突然出声,叫住他。
    林痕顿住步子,转头就见刘通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他:“大人来时刚吩咐的,准备得匆忙,林公子莫怪,大过年的,讨个好兆头。”
    “给我的?”林痕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是颜府中的人,也不是同颜喻要好的亲友,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虽是这样问着,他根本就没等人回答,抬手接过去。
    红包有点重,压得手心沉甸甸的,林痕抿着双唇,没有下一步动作。
    刘通眼中盈起笑意,道:“林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林痕顿了片刻,打开,里面有一个铜板,还有一枚平安扣。
    平安扣通体雪白,坠着一束鲜红的穗子,穗子上面打着个形状姣好的梅花结。
    林痕手心收紧,握住平安扣,任其在手心慢慢升温,不确定地问:“是颜府中的人都有红包吗?里面装的是一样的东西?”
    刘通闻言笑意加深,眼角的褶子更多了:“林公子真会说笑,这红包是人人都有没错,可这开过光的玉佩去哪找那么多啊?况且,你手中这枚,还是大人升任丞相那年亲自从京外济源寺求来的呢。”
    “这么重要的玉佩,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林痕追问。
    这次刘通没有回答,只道他还有事情要忙,需要告辞离开。
    刘通离开,凉亭这一带又只剩下林痕一人。
    林痕低头,见来时纯白的雪地已经布满凌乱的脚印,东多西少的样子一片斑驳,一如他杂乱的心境。
    他回了房,之后再没往人前凑,同样的,颜喻也没再理他,像是把他忘了。
    三日之后,江因回宫,容迟也离开颜府,这天晚上,下人通知说颜喻在暖阁等他。
    林痕收拾时犹豫片刻,把平安扣挂在腰上,去了暖阁。
    雾濛的水汽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林痕脚步一顿,正要回避就听见一声婉转的泣音。
    “大人,奴家仰慕大人很久了,日日盼着机会伺候您,可大人一次都没有去过我那,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声音悦耳,雌雄难辨,林痕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颜喻的男宠之一,久居于颜府的那种,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讨到主子欢心。
    颜喻是断袖的事并不是秘密,三年前这人就开始广招男宠,也时常在凭栏阁流连,这些林痕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有见到。
    明明早就知晓颜喻的脾性,对方也从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摆正位置,坦然面对,可等真正碰上,才知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平静。
    握紧平安扣的手用力到颤抖,林痕没有心思内窥自己的想法,只想让里面那个人赶紧滚。
    至于那人滚了之后的事,他懒得去想。
    啜泣着的告白还在继续,林痕猛地带上房门,巨大的“哐当”声响成功让声音哽住,没能续上。
    林痕木着脸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场景,颜喻衣衫不整的歪靠在塌上的矮桌上,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金盏,像是在欣赏极有趣的宝物,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宠,此刻跪在离榻三步远的位置,错愕地看着他。
    对方看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穿着薄如纸的紫色纱衣,隐约可见衣下的风光,腰很细,的确有勾人的资本。
    颜喻对于林痕的到来并没多少反应,只是视线从金盏上挪开,在那平安扣上顿了一瞬,命令:“过来。”
    林痕紧了紧拳头,走过去,站到颜喻的身侧,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颜喻松散衣服下的胸膛。
    颜喻应该是泡过暖池了,皮肤被蒸得微微发红,脸色很红润,比三天前惨白的样子好了很多。
    等林痕站定,颜喻才施舍了地上的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本官听着呢。”
    地上的小孩儿叫钟文,是一年前容迟从凭栏阁里挑了给他的,这孩子命不好,家里穷得很,父母只供着他哥,看他样貌不错就给卖了,容迟一时心软,不忍让他沾上那些肮脏交易,就让他带回府养着,想着他反正不是真的断袖,等时机一到就能把人放了,顺便给些够让人活下去的钱就行。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年来,颜府从不苛待于他,却因为给得太好,让这孩子又开始不满足现状,开始琢磨怎么把头上的名号变成真的,野鸡变凤凰,真正成为颜府的半个主子。
    这几个月来,钟文越发放肆,只是他忙得很,懒得搭理,也没让人找到机会。
    过年休沐时间长,竟让他摸到机会,才有这样一幕。
    颜喻怜悯心不多,之前不发作已是宽容,但今天钟文已经作到了他的底线。
    这人不自爱,他更懒得去考虑他可怜的以后。
    钟文说不出话,颜喻也不急,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拨了下林痕腰间的玉佩,大红色的穗子就在劲瘦的腰间来回晃悠。
    林痕突然出手把穗子按住,没什么好眼色地看了颜喻一眼,瞳仁中像燃着火。
    颜喻没生气,只不着边际地感叹——今天的小崽子还挺凶。
    第20章 “小痕儿脾气不大好”
    林痕今日穿了一身黑,袖口和衣摆绣有繁复的暗纹,利落不失贵气。
    这衣服当然不是林痕自己的,而是颜喻忍不了他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在面前晃荡,于是叫来裁缝给他量尺寸做的新的。
    光厚衣就做了五套,已是三年来林痕冬衣数目的总和。
    再加上,林痕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在颜府吃顿好的,脸上长了点肉,气色比初见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的样貌本就是上乘,之前仅是一身粗糙布衣都能入了颜喻的眼,如今换上真正的华服,气质又拔高一大截。
    对此,颜喻很满意。
    只是在欣赏自己养出来的矜贵少年之前,得先把碍事的钟文清走,颜喻目光落回钟文的背上,看他因颤抖而微微起伏的脊背,以及漂亮的肩胛骨,不紧不慢道:“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吗?”
    声音很淡,音调平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钟文手心渗满冷汗,知道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就再没有可能了,他强忍下因第三个人在场而生出的羞耻,讨好道:“大人,奴家最近学了很多新的玩法,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钟文又磕了两个头,细软的腰肢在紫纱下若隐若现,他见颜喻没什么反应,就知颜喻今晚不想用他,而谁会得宠自然不言而喻,他一急,慌道:“大人,我也可以和他一起伺候您,求您不要赶我走……”
    说着,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颜喻没想到钟文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清楚容迟并不是心软之人,能偏偏对钟文例外,不过是因为相差无几的儿时遭遇。
    容迟是因为遇见他后面的路才走得顺畅了点,也正因为如此,他想给钟文挑一条不必太辛苦的路。
    容迟不是没警告过钟文不要惹事,可这人非要把自己的路堵死。
    “好啊,”他道,“只是本官的小痕儿脾气不大好,你得先问问他愿不愿意。”
    林痕听见那声“小痕儿”后闭了闭眼,睁开时带上凛冽的寒意,他睨着泪眼婆娑,让人我见犹怜的钟文,听见自己说:“滚。”
    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对钟文。
    委屈表情僵在脸上,钟文没想到林痕这么胆大,明明颜喻都同意了还让他滚,他下意识向颜喻求助,却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人弯了眼睛,很是满意愉悦的样子。
    只是在看向他时又变回冷漠:“听见没?还不滚?是等着本官叫人来把你拖出去吗?”
    完全没料到的发展,钟文吓得不轻,他连礼都忘了行,连忙爬起来跑了。
    关门声传来,颜喻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容迟那人心眼小,此事一出,怕是以后招男宠的事不会再帮他忙活了。
    手腕突然被握住,颜喻被对方掌心的热意烫了下,拉回思绪。
    他微微仰头去看林痕,与第一次相差无几的姿势,这次竟然看不大清楚少年的眉眼了,看来是最近吃食挺好,小孩又长个了。
    他记得清楚,之前林痕只比他矮一指左右,如今身量一蹿,想必和他差不多高了,以林痕的年纪,今后肯定还会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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