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芜更生气了。
    王八蛋。
    臭男人。
    不就是希望她害怕,希望她哭着求他饶了自己,希望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她的一切吗?她偏不让他如意!
    装腔作势!
    人面兽心!
    言不由衷!
    殷芜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要以牙还牙,却发现自己比他矮得太多,根本咬不到他的脖子,于是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手臂便咬了上去,等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口。
    一点血迹在白衣上晕开。
    殷芜抬头,见百里息神色严肃,她心中却并不惧怕,用湿透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中依旧有气,声音也绷着,“大祭司以后不必这样吓我,若要殷芜走,殷芜走便是,不必如此费力气。”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便一瘸一拐往竹林外走。
    “愚蠢。”
    殷芜深吸一口气,想当做没听见,然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停住脚步,背对百里息奚落道:“殷芜固然愚蠢,不似大祭司聪明绝顶。”
    “我不伤你,是因此时我尚清醒,此为你之幸事。”他声音清冷陌生。
    殷芜回头看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咬痕,轻声问:“这不是伤?”
    百里息别过头,似觉得鸡同鸭讲,实在无趣,但今日之后两人怕再无相谈之时,索性把话讲明白。
    “我若犯病会伤人,会杀人,会嗜血,而我发病是迟早之事,如今冠州黎族之事吸引众人目光,叛乱亦平,是送你离开的最好时机。”衣袖之下,他摩挲着掌中的玉蝉,“我非良配,即便没有疯病,亦是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杀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此生我不会成亲,之后亦不会再亲近任何女子,江茗和厉晴会一直护佑你之侧,天地浩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比在我身边好千倍万倍。
    “可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大祭司身边。”她侧身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一股邪火忽地涌了上来,百里息被气得甩袖便走,一棵倒霉的竹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啪”地一声被隔空折断。
    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殷芜正蹲在地上揉着脚踝,便想起了方才殿内的情形……
    她伤到了脚踝?
    殷芜以为百里息已经走了,正在想自己该怎么离开,却又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百里息。
    “伤到脚了?”他问,欲伸手查看她的伤。
    “我哪也不想去,只想一直……唔!”殷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百里息捂了嘴。
    嘴被捂得密不透风,殷芜只能发出“呜呜”的反抗之声,这一夜她经历了太多的事,心底的怒气未散,偏又被百里息如此对待,心中更是生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他不让说,她就偏要说!
    脚踢手挠,想要摆脱百里息的钳制,百里息却猛地抓住她抵在背后青竹上,一时间殷芜也有些蒙了,下一刻百里息却欺身将她牢牢困在方寸之间,殷芜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鼻间都是清冷逼人的青竹气息。
    “住嘴。”他努力压制体内那条欲醒的毒蛇,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让今夜回到正轨上,而不是被殷芜引到另一条路上去。
    那日在浴池边,他纵容了自己炽盛的欲|望,贪了殷芜这个人,今夜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是没有未来之人,就不应该染指她,偏偏却沉溺,说来说去不过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罢了,借着她需要自己庇护的契机,从她的身上尝情|欲滋味,他以为自己是隔岸观火,却已一步步被拉进泥淖之中,沉沦欲海之内。
    他不喜欢失控。
    不是没想过把她占为己有,把她锁在他的临渊宫,可却不忍心,不忍心让她被自己拉着一同腐朽,不忍心让她日后面对一个发疯的百里息。
    他六亲淡薄,冷漠无情,即便在善安县遇袭险些丧命之时,心中亦是毫无波澜,偏偏她就能引起他的诸多情绪。
    让她走,是他的仁慈。
    偏偏她不知珍惜。
    他松开了手,殷芜此时也冷静下来,她垂着眼,似赌气般低声道:“大祭司,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只动物,也不是一个物件,我自己是有主意的。”
    他眸色幽幽,虽看不出此时心中所想,殷芜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却依旧轻声道:“蝉蝉自己的选择,后果蝉蝉自己会承担,自然不会埋怨他人。”
    “你自己承担?”他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百里息猛地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他的脚步仿佛都充满了怒意,袍角带起地上潮湿的竹叶,声音闷闷的,让人听见也闷闷的。
    唉……
    殷芜垂头。
    这次不知道他又要消失多久啊……
    脚踝疼得更厉害了,殷芜低头查看,见扭伤处已红|肿不堪,此时已然是不能走路了,她心里非常沮丧,整个人都恹恹的。
    “反正也死不了。”她自言自语,自嘲的笑了笑。
    一阵潮湿的风袭向面门,殷芜抬眼,竟见百里息再次折返。
    他立于层层绿竹之前,方才的怒气、恼怒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个谪仙似的神教大祭司,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怎么又回……”百里息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殷芜的后半句话被他吞了进去。
    少女因太过惊讶,杏眸蓦地睁大,只觉得双唇又凉又麻,很快便喘不过气,百里息却不放她,直到她被亲得浑身发软才松开,她的身体似一滩水融化在他的怀里。
    他靠着意志远离殷芜,可是意志到底还是分崩离析,迫使他听从自己的欲|望,他的欲|望告诉他回来,他便回来了。
    熹微晨光之中,少女姿容绝世,白得发光,只是面颊上染了丝丝红晕,气息也不稳,勾人摄魄。
    这样的圣女,这样的殷芜,只有他见过。
    身体里的那团火已经燎原。
    “既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就不准后悔。”
    他抱起殷芜回了临渊宫。
    眼前的景物快速后退,殷芜缩在百里息潮湿的怀抱里并未觉得冷,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百里息说近日就会将她送走,若被送走,她之前所有的筹划就都白费了,要想替母亲报仇就更加艰难。
    她必须想方设法发留下来,留在百里息身边。
    她抬眼看向百里息,却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眸子,他眸中再无方才的疏远冷淡之色,而是带着殷芜熟悉的欲念,只是这欲念并不浓烈,像是蒙了一层纱。
    可已经足够让殷芜开始忐忑,她别开眼,便听见百里息的一声轻嗤——多半是在耻笑她只有一张嘴是勇敢的。
    她想留下来的,也必须留下来,事已至此,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最后百里息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处置她,殷芜如今是不敢想的。
    百里息抱着殷芜穿过竹林的迷阵,再次回到临渊宫寝殿内,方才她的琉璃灯就是在这里打碎的,只是……那书案怎么也碎了?
    之前她的腰撞上了书案一角,如今被撞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可见撞的力道不小,只是也不至于把书案撞成这样吧。
    殷芜正努力回想当时情景,人已被百里息放到了床上,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将干爽柔软的锦被弄湿了,刚想起身,肩膀便一沉,又被百里息按回了床上。
    “别动。”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蹲在了殷芜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脱掉殷芜的鞋袜,露出一只纤细玉足和红肿的脚踝来。
    没见到自己的伤时,殷芜只是觉得很疼,现下亲眼看见那伤处红|肿可怖,疼痛仿佛都加了数倍,百里息只是轻轻捏了捏伤处,殷芜疼得眼睛都红了。
    “你轻些……哎呦!”她话未说完,百里息便又捏了捏她的脚踝。
    百里息并未抬头,微凉的手指轻轻探查着殷芜的伤处,末了才低声道:“方才来来回回折腾时未听你喊疼。”
    说到“方才”,殷芜便想起那个贪婪嗜欲的亲吻,殿内仿佛瞬间便燥热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脚。
    “别动,现在不处置,明日只怕会更疼。”百里息依旧蹲在殷芜身前,取了药来敷在脚踝处,肿痛几乎立刻减轻不少。
    百里息一面用帕子将指尖的药膏擦掉,一面抬头看向殷芜,道:“伸手。”
    殷芜乖乖伸手,便见白嫩的指腹和掌心上都是点点伤痕,是之前打碎琉璃灯划伤的,殷芜偏头看了看,见那琉璃灯的碎片和碎裂的书案都在殿内一侧静静躺着。
    百里息从药匣中另取了一瓶药,用指腹沾了些浅碧色的药膏,缓缓涂在殷芜掌心指腹的小伤口上,殷芜这才回神,“嘶”了一声想把手缩回来,手腕却被抓住。
    他头也未抬,专心涂药,“想什么呢?”
    百里息声音本就偏低沉,此时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有几声雀叫,这几个字仿佛穿透了层层帷幕,敲击在了殷芜的心头上。
    “在想……书案怎么碎了,”殷芜下意识揉了揉之前被书案撞到的腰,“该不是我撞的吧……”
    “不是你撞的。”百里息故意吊着殷芜的好奇心,偏不说书案是怎么碎的。
    殷芜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碰了碰他的袍角,声音软软的,“说呀,怎么碎的?”
    百里息微凉的手掌握住殷芜乱动的脚腕,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她,手指忽然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小腿,才淡淡道:“因为它不长眼。”
    “啊?”殷芜听得云里雾里,还要再问,百里息却已起身去了殿外,隐约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宫婢抬着热水进殿将屏风后的浴桶注满,殷芜还要脸,早已放下床帐装起了鹌鹑,好不容易等殿内安静下来,便又听殿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百里息回来了,却听茜霜在床帐外唤道:“奴婢来服侍圣女沐浴。”
    殷芜松了一口气,被茜霜和江茗服侍入浴,她在冷雨中淋了一夜,人已冷得发颤,肌肤青白,被温水包裹着才稍稍好些,茜霜细心给她清洗长发,江茗一面仔细护着她的手不让沾水,一面焦虑道:“圣女的身子本就不好,今夜淋了一夜雨,之前厉晴的苦药算是白喝了。”
    殷芜将脸靠在桶壁上,小声认错:“再也不这样了。”
    殿外厉晴正与百里息汇报殷芜近况。
    “主上走后,属下一直按照之前的药方增减药量,圣女也按时喝药,只是属下无能,见效甚微。”
    “夜里又睡不安稳?”
    “之前明明好了许多,可是最近一月中有半个月睡不安稳,食欲也不好。”
    “知道了,你退下吧。”
    厉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属下听说主上在善安县遇袭中毒,不知主上残毒可除了?”
    “无碍。”
    *
    殷芜沐浴完出来,地上的琉璃碎片和书案已经被收走了,清冷的晨光自窗牗映照进来,落在软榻上斜卧男子的身上,他已换了一身白衫,衫子领口微敞,一只腿支着十分慵懒,虽闭着眼,却知殷芜来了。
    “蝉蝉过来。”他声音低沉,依旧闭着眼。
    殷芜的脚踝方才涂过药,虽沐浴时洗掉了药膏,此时疼痛却减轻许多,只是走路还是有些艰难,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来到了软榻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悄悄瞧百里息。
    百里息终于睁眼,琥珀色的瞳仁看着她,一抬手将殷芜揽上了软榻,他本是斜靠在软垫上,这一揽殷芜的腰背便靠在了他的怀里,有些硬……
    他从小几上取了温热的姜汤递到殷芜唇边,“喝了祛祛寒气。”
    殷芜乖乖小口喝了。
    “真的想留在我身边?”百里息依旧慵懒随意,放下药盏,修长的手指挑起殷芜的一缕发丝,绸缎一样的触感,留在他身边,没事摸摸头发也不错。
    少女新浴,浑身都似带着水汽,此时乖顺窝在他怀中,柔顺长发自玉色肩颈垂落下来,贴在他的腰间,美色……果然动人。
    她似有些不安,像是怕他又要送她走,窥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蝉蝉想一直陪着大祭司。”
    窗外传来几声雀叫,百里息快速说了一声“好”。
    少女水眸动了动,先是有些迷惑,随后惊喜便溢了上来,她似惊喜地叫了一声,又似嘤咛了一声,像一只欢喜的鸟雀投入山林般,投进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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