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昨夜我本想找你,但没找到你人。”
    芝兰瞧上去倒是平静,只干笑道:“奴让姑娘挂心了。昨晚奴去库房拿完东西后,正好天也黑了,一路上老是想起苗婆子给讲的鬼神怨念,一时害怕走岔了路,就多耗了些功夫。这不?奴还碰上了清风馆的丫头惜玉,与她走了一段呢。”
    最后一句,显然是为了留下话口才说的。
    芝兰此人不同于春莺,在外人跟前胆小腼腆,不爱各处走动。
    窦姀也不知她何时竟跟清风馆的小丫头认识了...不过清风馆,不就是窦平彰的地儿吗?
    这里面自然有古怪。窦姀清楚。
    过了会儿,芝兰打完水便提着往庖房去了。再出来时,手里提着盛粥的食盒,准备动身出门。
    自从给弟弟送了莲心粥后,在大娘子的厚礼下,这粥一送已经两个月过去。
    窦姀本觉得不过一桩小事,但现在看见芝兰提出来,还要往玉京园送,却觉得十分怪异。忍不住拦下:“罢了,以后还是别再送了,到此为止罢。”
    窦姀怕芝兰疑问,连忙便笑道:“二爷如今胃口好了,什么都吃得下,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这粥了。”
    这两日窦姀一直躲在自己屋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生怕碰上他。
    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相处了...
    第三日的清晨,窦姀正寻思该怎么找个托词,方便回绝弟弟,突然得到消息——今日窦云娇归家,大娘子正召她们几个去主屋见见。
    窦云娇今年二十一,已经出嫁四年。
    她和云湘是同母的姐妹,都是兰姨娘生的。云娇也和云湘一样,随了兰姨娘,天生丽质。不同的是,云湘是个纤瘦美人儿,云娇则要丰腴些。
    窦姀来到主屋时,云如珍坐在上首,正一边吃茶,一边与回来的窦云娇说话。云娇今日戴了只翠绿镯子,支着白嫩的手腕说笑,十分惹眼。而窦云湘也早早来了,坐在姐姐的旁边。
    云筝倒是还未至。
    窦姀环顾了一下,没有不想见的人,心里很舒坦。
    给大娘子请安过后,她便默默坐在下首。云娇与各人说笑闲聊,偶尔讲讲夫家内宅的事,偶尔又忆起几个姐妹从前读书认字时......窦姀只管吃茶,只有大娘子提起她,她才会含笑回答两句。
    过了一会儿,窦云筝也携八岁的琦哥儿来了。
    到了晌午,云如珍便招呼下人在主屋摆膳。
    一家人围着桌坐,窦姀自然也坐在其中。过了片刻,窦云娇想起一事,便朝大娘子提议说:“母亲,怎不把二弟弟也一同叫来用膳呢?他可是功课忙着?我都很久没见过他了。”
    窦姀夹菜的手突然一顿。
    “他能忙什么功课?连今年春闱都不肯去呢!”
    只见云如珍埋怨,转头便招来一个小丫头:“你去玉京园叫二爷来,就说几个姐姐妹妹都在这儿,他大姐姐也回来了。”
    窦姀一听,突然便想走了。
    正好碗里饭也吃完,立马起身,向云如珍告辞道:“大娘子,姀吃的差不多,已经果腹了。梨香院还有未做的事,姀需回去,先告退了...”
    哪知这话一出口,便被云如珍拦下。
    “你这孩子,旁人都没吃几口呢,你就吃好了?你那院里能有什么事?”
    云如珍一瞥,嗔怪道:“快坐下,什么事都放一边,跟大家一起走也不迟。”
    大娘子都这么说了,窦姀迫不得已只能留下。
    想到窦平宴要来,她连头都不想抬。只一心夹着碗里的米饭,埋头闷吃。
    没过多久,就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窦姀随之紧张起来。
    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目光似是转了一圈,却在某处稍稍一停。随后便笑道:“一家子都在这儿,竟也不叫我来。”
    窦姀听到他的声音,猛然想起被他困在怀里的夜晚,这个噩梦影子现也跟了过来,让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怎不叫你了?我可惦念着,还是我和母亲说起呢。”
    圆桌上,窦云娇放下碗筷笑骂,立即看向云如珍,颇有点委屈道:“二弟弟不信,母亲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呢。”
    云如珍大笑,说你们姐弟儿真是没个消停。又看人已到,便招呼下人再添双碗筷。
    这张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却也不算挤。各自挪一挪,插进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等到下人搬来椅子,问二爷要坐何处时。窦平宴眸光一转,便指了处不大的空缺:“就放这儿吧。”
    所指之处,正是她和窦云筝的中间。
    窦姀突然觉得心里发慌,饭难下咽。她忍着,只不断告诉自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才默默把椅子往旁挪了挪,给他腾个空儿出来。
    窦平宴瞟了眼她,淡然自若地坐下。
    人都到齐后,众人们又开始一边用膳一边闲聊,一下便热闹起来。
    窦平宴偶尔也插进说笑两句,所答的,无非几句凑趣的话儿,惹得云娇们哄笑一堂。虽然跟从前一家子用膳没什么两样,他也如常,可人坐在身边,窦姀就是觉得别扭,也吃得不舒服。
    她只默默吞着饭,并不加入这热闹的聊话中。
    不知不觉,竟吃了一碗又一碗......窦姀觉得尴尬至极,不知道自己在这圆桌上,除了吃饭夹菜,还能再做什么?
    等到她开始舀第四碗米饭时,忽然听到他在耳边轻轻笑问:“阿姐吃这么多,不撑吗?”
    “......不撑。”
    窦姀低着头,极快地回答完,舀好后立马坐下,专心致志地吃。
    吃着吃着,碗里突然多了块葱丝鱼肉。
    是他夹来的。
    窦平宴收回筷子,看向她淡笑道:“阿姐怎么连素日里最喜欢的鱼也不夹了?”
    人声嘈杂,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细针般扎进她的耳底。
    窦姀一阵鸡皮疙瘩。
    如今是饭也吃撑了,坐也坐不住了。突然便放下碗筷,借着解手的由头,匆匆跟大娘子告辞。
    窦姀从没吃到这么撑过,肚皮圆溜溜的鼓起一圈。
    她刚吃完,走得又急,没几步便感觉胃有些微疼。只好先缓下步子,走到假山边,撑着石块歇上一歇。
    还没歇息好,身后倏地便传来一道声音:“两日过去了,阿姐想得如何了?”
    窦姀惊恐地回头,却看见窦平宴一步步走来,衣袍微飞。他极淡然地站到她面前,却有点不高兴地问:“都走到这了,你这哪里是去解手的路?”
    “我...”
    不待回答,
    他倏地逼近,灼烫目光直视而来:“为何要躲我?我就这么不堪入你眼么?”
    窦姀心开始砰砰跳,快到想逃离。不是见到魏攸的那种喜悦,而是一种根深的惶恐。
    他离得极近,近到窦姀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和衣衫熏染的草药味...
    她从来没离谁这么近过。就像魏攸跟她说话时,也只是隔了三四步,持着君子之礼...窦姀惶恐,突然一把推开他,自己往旁退了好几步。
    她再三把心定下后,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我想好了,我不喜欢这样,这辈子也不喜欢这样。你为何一定要做这有违纲常之事?难道我们回到从前不好么?”
    窦平宴一听,登时拉下脸,冷冷道:“我让阿姐想两日,不是想出这个,而是让你缓过来后慢慢接受我。”
    “那不可能!”
    就在争执将起之际,假山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窦姀急忙闭了嘴,心七上八下地乱跳,两眼紧紧盯住过路,生怕给人听到了什么。
    而他却是一笑,依旧自若。
    “一个、两个的解手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突然,窦云娇的身影绕进了这里,看见两人时微微一讶:“你们姐弟俩可是争吵了?”
    窦姀怕云娇看出点什么,只是垂下眼轻轻摇头。
    她不知云娇有没有听见什么。
    正寻思要如何搬个好由头,搪塞过去,突然窦平宴望了过来,轻轻一笑:“我和阿姐怎么会起争执呢?”
    说完,便明目张胆牵起她的手——
    就在窦云娇的眼皮底下。
    窦姀傻了眼,顿时脑袋轰鸣一片。
    只听得他笑了笑:“阿姐,你手怎么这般冰。”
    第27章 题诗
    他真是疯了。
    窦姀猛地缩回手, 神情抽搐。云娇却颇有意味地看看两人,笑道:“你瞧,这几个姊妹里,宴哥儿从小到大就偏在乎你些, 冷了热了他都挂心。明明我也是他姐姐呢, 也不见他问我冷不冷,热不热...”
    这话听着便有些吃酸。
    窦姀现在极为恐慌, 不清楚云娇有没有听到什么, 又怎么想?而窦平宴...简直荒唐至极,他显然不在乎, 想把这些戳到众人跟前!
    她恼得瞪向他, 若非这是她最亲最爱的弟弟,她早就不忍了。
    窦姀捏着拳头, 眼轱辘转着, 正要跟窦云娇矫枉解释, 突然就被窦平宴一句“哪有”打断了。
    他目光从她身上撤回,抬眼看向云娇,也笑道:“我怎不挂心大姐姐了?难道大姐姐收到的金簪镯子, 都能自己从苏州跑回来?”
    这话一出, 惹得云娇频频笑,驳不出来。
    “好好好,知晓你也挂心我了!”
    窦云娇又细瞅一眼闹别扭的两人,说道:“好了好了, 你俩也别闹了,解手后就回去罢?母亲还请了咱江陵最出名的戏班子来, 唱的是拿手好戏《枯木逢春》,午后咱也一起去听听呢。”
    ...
    这出戏不知是不是巧合, 唱的主角竟是那伏羲女娲。
    戏曲讲的是:远古时候,有一对老妇人在田地种倭瓜,勤勤恳恳浇灌几十年。百年之时,这倭瓜便结出了一对兄妹,乃是伏羲与女娲。
    朝来暮去,这片土地又是走过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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