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擦了擦嘴,说道。
    “是嘞。”
    老丈笑着点头,“当初吃草根就这么吃,不敢尝味道,穷闹腾,习惯咯。”
    “不说这些了。”
    顾担将空了的碗放下,随口问道:“豫州布政使,您听说过么?”
    “你说哩哪个?走的那个还是新来的那个?”
    老丈问道。
    “嗯?”
    顾担略显惊讶。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田间忙碌的老农还会关心豫州的顶头上司不成?
    上辈子他自己都没关注过这玩意儿啊!
    但没曾想,老丈似乎还真就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止一个!
    顾担说道:“我说的那个叫荀轲。”
    “哦,那个啊,那个厉害,是个好官!”
    老丈伸出大拇指,不吝言辞的赞叹道:“俺家那鸡,都是当官里便宜卖给俺哩,以前哪有这种好事儿啊?咋能不着他!镇里人都夸他嘞!”
    “哦?”
    顾担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老丈会对荀轲有印象,感情还是因为家里的鸡。
    “大里东西俺也不着,反正听说是带人修桥铺路啥嘞,厉害里很。三天两头往地里跑,俺这地方都来过好几趟,我也瞅着过他,可多人都围上去了。”
    说到这里,老丈指了指自己,“像俺这样,凑过去说话都嫌自己丢人,就没过去。”
    “那应该确实是个好官。”
    听到自己培养的后辈被如此夸赞,顾担也难免有些高兴,颇有种我家娃可算是成材了的感觉。
    不枉他辛辛苦苦的栽培!
    “是好官,是好官。”
    老丈连连点头,“他搁这儿里时候,有啥冤屈都管,俩镇子浇地都能论个明白,俺都服气哩很,就是之后叫皇上调走了。”
    调走?
    那大概是靠着政绩升迁了,毕竟关系在那里放着,王莽对其多有照顾也是理所应当,更不用说荀轲本身就很有能力,算不得走后门。
    “接任的那个呢?咋样?”
    顾担见老丈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的失望之色,大概对荀轲走后,换上来的那个布政使也颇为满意,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如果当真是一个人才,回去也可以给王莽说一下,重点关注一番。
    毕竟在顾担自身的印象里,夏朝好像还是蛮缺人才的样子。
    “那个也厉害,说自己是道家嘞啥,反正也不孬,就是弄里事儿俺也看不懂,反正商人是越来越多了,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该是个好官。”
    老丈指了指那西瓜,“那瓜就是他派人弄回来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哩东西,有哩有用,有哩没用,可多一堆。”
    道家?
    顾担想了想,该不会是清平子的那俩徒弟吧?
    邹聃、庄生?
    不过想一想庄生在藏经阁中抱着那神神鬼鬼之书沉迷其中的样子,顾担晃了晃脑袋,应该就是邹聃无疑了。
    这个小家伙他也颇有印象,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敢大言不惭的表示自己是个大才,如果他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就愿意追随他来塑造一场人间盛世。
    原话顾担都还记得。
    ‘吾善观星辰天象,阴阳变化,可敬授民时。’
    如今看来,还真没有说什么谎话,起码才能是真的。
    “还不错。”
    顾担脸上升起笑容,对于这十年来夏朝全新的变化,通过这样的方式有了全新的体悟。
    当初那群还是孩子的家伙,如今也已经成长了起来,开始为人遮风挡雨。
    一直以来,顾担接受了不少人的传承,此时已到馈赠天下之时。
    “叨扰您这么久,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
    一席话语之后,顾担也难免有一种归心似箭般的感觉,此时站起身来想了想,从水缸里盛出来一瓢水。
    一滴青翠欲滴的液体落入其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这碗水,您与家人分着喝了,不可喝多。”
    顾担告诫道。
    “什……”
    老丈正想说话,却忽然发现面前的顾担不见了踪影。
    光天化日之下,整个人就那么忽然消失不见了!
    独独留下了那一瓢水放在那里,证明先前所见并未是一场错觉。
    老丈呆立当场。
    ……
    虽有归心似箭之意,顾担还是按捺着自己的心思,以并不快的速度,用最普通的车马,向着皇都奔行而去。
    沿途之所见,足以证明豫州的那位老丈并未说假话。
    欣欣向荣,万物竞发般的光景犹在眼前,再货真价实不过。
    络绎不绝的商队挤满商道,还有明显身着其他国度服饰的人夹杂其中,隐约可见。
    其中不止是单有商队,还有过来朝圣的学子。
    是的,朝圣。
    顾担打听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王莽为墨丘竖了一个颇大的雕像,就在皇都之中。
    据说雕像的底座上还刻着两行字。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对于世人而言,墨子已经故去,但感念他恩德的人还有很多。
    甚至不止是夏朝国内,就连大祈那边,顾担都见到了墨丘的神庙和长生牌位……
    底层民众或许没有那么聪慧,见识也短浅,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谁对他们好。
    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很多从底层成长起来的学子,年龄大了些,有了余财之后,便想来到夏朝,感悟一番墨子走过的路,缅怀一下那位至圣先师。
    这一举动甚至引发了一股风潮,各国子弟不来转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瞻仰墨家,仰慕墨丘。
    甚至在即将抵达皇都的时候,顾担还看到有身着大祈服饰的学子,走一步就要跪下磕一个头。
    刚开始顾担还以为谁如此胆大包天,将人逼成这个样子。
    找人一问,自称是瞻仰墨子的德行,但自知无法比肩,便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敬仰,彰显自身的虔诚。
    对此,顾担的评价是:墨丘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非得过来给你两巴掌。
    人不应自贱。
    墨丘自己也从未自诩过什么圣人,甚至他从未动用过自己的名望来完成什么事情。
    弑帝也好,阵斩大青指挥使也好,帮羽州守城也好,乃至最后源河决堤之下的宗师之怒也好,从始至终,墨丘都仅仅只代表自己和墨家。
    他欲伸张天下的道义,却不会将天下的道义放在别人的身上,更不会借此要谁对他顶礼膜拜。
    只是因为人间的苦难他看到过,所以要做些什么,就是为了他们能够站起来活着。
    这才是顾担由衷欣赏墨丘的原因,也是愿意出山的根本原因。
    因为有着那样的人如此努力,所以才会唤醒心中的道义与仁德。
    这份道义与仁德不需人人都去做,恰恰相反,大部分人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给别人添堵,便已经足够。
    可如今,墨丘已经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圣贤。
    圣贤喊的多了,便好似已不是人了。
    捧上神坛,表达敬仰,以离奇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这,到底是因为感悟到了其中的德行与道义,还是一场活生生的闹剧呢?
    顾担若有所思。
    行走在凡尘之中,亲眼目睹之下。
    鲜花着锦里,新的问题也在时刻诞生。
    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啊!
    只要还没有抵达那最终的,如同梦幻仙境般的大同之世,便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问题会出现,按下去一个,新的又会冒出来。
    幸运的是,如今夏朝还很年轻。
    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纠正自身的错误和道路。
    还有无数才俊,待在合适自己的位置上,充满野心的想要大展身手,施展才华。
    一路的见闻之中,顾担回到了他阔别十年的地方,满心感慨。
    小院周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顾担随手推开小院的门,目光一扫之下,恍若有天雷滚滚而来,劈头盖脸,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堂堂大宗师,当世可称无敌的家伙,此时宛如雕塑般立在自家门前。
    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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