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宁撤回自己的那片拼图。
    她这意图太明显,抵抗不住两个小朋友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不想拱手相让,也不想做凶巴巴的小气鬼。
    无可奈何,他也只能唱这白脸。梁恪言有些好笑地看着柳絮宁几乎要戳到自己下巴的手, 抬手弹了弹, 她手指蜷曲,像小蜗牛的触角, 倏地一下缩回去。
    梁恪言视线下移,和两个小朋友对视:“对,我的,不换,不给,不送。”
    拒了个彻底。
    梁恪言这张脸,帅则帅矣,面无表情时的确和平易近人这词毫无关系,眉目一沉,浑身上下一股生人勿近撒娇没用的疏离感。所以那两个小朋友瘪瘪嘴,开始挑下一个。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海滩边走,柳絮宁心满意足地勾着游泳圈跟在他后面,触及他肩背的那一刻,热意都要变作具像化,于是柳絮宁又猝不及防地想起刚才那个意外。
    可再看他,与往常无异。个高腿长的缘故,不需要加快脚步也能轻而易举地和她拉开脚步。但这次,能察觉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
    许久,梁恪言回过头,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约莫一米半的距离。
    偌大的海滩,嘈杂的欢笑似交错的旋律。独独他们这里,阒然无声,像被孤立的小小岛屿。
    他忽然开口:“不怕我会在这里丢了你?”
    在机场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他,被他嫌距离太近,他就是这套类似的说辞。那现在呢,又是嫌的什么?
    他语气很自然,自然到刚刚那场拥抱就像是电台乱频的插曲,调进正确的音轨后便无人在意。柳絮宁决定向他学习。
    “人多眼杂,应该不会吧。”她没有凑近的打算,仍然和他保持着距离。
    梁恪言赞同:“也是,不好下手。”
    他怎么总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又归于惬意境地。
    两人刚走近海滩就被姜媛逮住,她不敢和梁恪言说话,只小猫招手似得招呼柳絮宁过来。柳絮宁看了眼梁恪言,客套地问他要不要一起,眼里却清晰地释放出“拜托了,请拒绝我”的信号。一来都是女孩子,二来,除她外,都是起瑞员工。这样随心所欲的玩闹时间里还要加入一个不苟言笑的梁恪言,想想就令人窒息。
    梁恪言却浑然不察:“好。”
    柳絮宁眼皮狂跳:“啊……”
    看她慌里慌张那样子,梁恪言笑笑,带着些微鼻音:“下次吧。你好好玩。”
    姜媛差点被美色绊一跤。她终于懂方琳莉那套说辞了,虽然不爱笑,但笑起来是挺勾人。梁恪言和她们舞蹈队吃火锅什么的,本来还可以列为十级玄幻事件,现在一看,倒是她少见多怪。
    姜媛身边几个都是同期实习生,看见柳絮宁有几分惊讶,纷纷打趣姜媛,说她原来还有靠山啊。
    姜媛一把搂住柳絮宁:“当然,还不止一座。”
    “不止一座?”同期惊讶。
    “你老抓着她干嘛?”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伴着柳絮宁长发被往下拽的拉扯感,捉弄意味十足,足到不用回头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只是,以前都控制着力道,轻飘飘的,像极了玩笑。
    “别拽我头发。”她反手去整理头发,后面的人置若罔闻,又得寸进尺地攥住她的小拇指。
    柳絮宁终于回过头去,用力抽开:“啧。”
    梁锐言模仿她:“啧。”
    “别学我。”
    “别学我——”他绘声绘色的样子让人恼火。
    柳絮宁纳闷:“你能不能放你的风筝去?”
    梁锐言:“跑掉了,没法放。”
    柳絮宁:“线断了?质量这么差。”柳絮宁一阵心痛。这可是她的钱。
    梁锐言耸耸肩,皮笑肉不笑:“谁知道呢,所以我来抓她了。”
    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柳絮宁懒得搭理,瞥开眼不看他,然后和一帮实习生惊愕见鬼的表情碰撞。姜媛在一边见怪不怪:“梁锐言你怎么这么幼稚。”
    “谢谢,童心未泯,正被很多人嫉妒。”
    实习生人多,一帮人聚在一起玩德州。梁锐言自来熟地坐下要和她们一起玩。柳絮宁屁股往旁边挪了一点,这细微的变化很快被他发现,他手一抬,手臂熟稔地搭在她肩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勾。
    手臂下压的霸道重量像滂沱的情绪倒落在柳絮宁肩头,然后化作一点不适。
    感受到她肩膀的僵硬,梁锐言瞥下眼:“怎么,轮到我了,搭一下肩膀都不行?”低低的声线绕在耳边,依然像极了玩笑。
    柳絮宁的视线从他弯起一个弧度的唇落到他的手上,看着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摸过一张牌。纸牌丢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有黏腻的沙土沾在他指尖。他极快地搓手。怎么也无法抹掉的感觉似乎让他耐心全无到浓眉深皱,就像他此刻勾过的她的肌肤,在不久前,也曾有人轻轻触碰,无法抹去。
    远处,于天洲站在梁恪言身边,说梁董马上要到机场,询问他要不要亲自去接。
    梁恪言看着前方那一幕,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大海风平浪静,却静得他一颗心燥热,在胸口卷起暗涌。
    时间还早,他当然可以来上那么一出,他一向擅长。
    可是让她陷入两难境地的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
    纸牌游戏一场接一场,玩到后面还不尽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心思就开始活泛,想玩新花样。柳絮宁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注意力不太集中了。
    梁锐言扫了她一眼,牌一丢:“不想玩了,你们玩。”
    不过一个下午,他已经和这帮人混熟了。几个女生也不像他刚落座时那般不自在,纷纷诧异:“才几点啊。”
    梁锐言没多说,第一个起身,问柳絮宁走不走。柳絮宁正愁没有理由脱身,听见这话立马点头。
    沙滩上有烤肠摊,两人一人一根,自然又是柳絮宁付的钱。
    梁锐言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谢你养我。”
    往日还能你来我往地进行几番幼稚对话,但柳絮宁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
    两人离开之后,这局突然变得没滋没味。有两个女生时不时扭过头去看,显然心思不在这处。
    棕发女生纠结许久,挪到姜媛身边,压低了声调:“他们俩是一对吗?”
    姜媛意味深长地看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欲盖弥彰:“哎哎哎,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姜媛好心提醒:“不是,但你的几率不太大。”
    女生抿抿唇,没再纠结,比了个ok的手势。
    此时的酒店楼下,停着一辆丰田埃尔法。有酒店人员毕恭毕敬地迎上来,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拉开车门。
    等柳絮宁和梁锐言走近了,只能看到爷爷奶奶的背影。梁恪言站在最外边,被几人簇拥着,有长辈,有同龄人。他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娴熟地应付着来路不明但目标一致的热络。
    梁恪言一手接过一位叔伯递来的烟,另一只手把车钥匙递给站在旁边的于天洲。
    如有感应,视线稍偏的那一刻,他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人,夹着烟的手指敷衍晃晃算作招呼。
    长时间浸泡在名利场里的人,烟味酒味铜臭味是他们的固定香氛,阴险狡诈是难以剥落的标签。可惜梁恪言都没有,只给她以截然不同的撕裂感。
    那些人围上去客套地说了一圈后,又笑着说晚上见。
    “爸没来吗?”梁锐言走上前。
    梁恪言:“飞机晚点。”
    “哦,我跟她上去换衣服。”这个“她”自然是指柳絮宁。
    梁恪言看他俩刚从沙滩回来,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被咸咸的海水打湿,又滚上了一层潮湿发胀的沙石,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从酒店大堂到电梯,距离不算远。等电梯的空隙,后面传来几道嬉笑交谈。
    “你有没有觉得梁锐言很有意思?”
    “当然啊。”
    “可惜了,这一看就不是我们能‘染指’的。”
    “宝贝,不要妄自菲薄咯。”
    “不过说起来,亲兄弟的性格真的会差这么大吗?小梁总就一板一眼的也不会笑,唉——”那人长叹一声,在心里思忖着恰当的比喻,“我都能想象到跟这样的人长时间待在一起该有多无趣了。”
    女生来了兴致:“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可以选的话,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还是弟弟?哈哈,这问题想想就精彩。”
    柳絮宁看着墙壁,条形的瓷砖交错相铺,像流动的海。她大脑有些宕机。
    三角形的站位,夕阳从外渗入,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参差不齐,他们俩的影子像两只庞大的猛兽挤压着她喘不过气。
    “叮——”电梯门开,英文播报:“going up。”
    柳絮宁猛然回神,第一个钻进去,迅速按下15和16楼。
    “等等等等——”那边也有人发现电梯即将关上门。
    梁恪言站在最边上,正要按开门键,被柳絮宁毫不留情地打掉。
    梁恪言:“?”
    柳絮宁:“难道你……”到嘴边的话急悠悠转了个向,接下来的语气都带着明晃晃的无理和强硬,“我不想和别人坐一个电梯。我们三个就够了。”
    电梯宽敞明亮,庞大的镜面中,三人的眼神相撞,不知所谓地看着彼此,像追尾的交通,分不清谁是事故的源头,他绞着她,她绞着他。
    被那两道影子挤压的感觉复上心头。
    “你挺霸道。”显示屏上,数字跳跃至10,沉默终于被梁恪言打破。他说得轻松,带点揶揄,好像刚刚那几道评价是扎在陌生人身上。
    柳絮宁有时候会想,他是天生一副冷漠无情的脸还是习惯性地戴上虚假面具。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彻彻底底地失去理智暴露真实情绪吗?
    “没有吧……”
    紧跟着的话还没说出口,柔软的脖颈被人从后面捏住。梁锐言的手好冰,像一条冰冷的蛇攀附而上,轻而易举地缠住急待扇翅高飞的小鸟。柳絮宁挣扎了一下,他掐得更紧。
    “梁锐言!”
    一道拔高的音量,带着摇摇欲坠的忍耐,引来两个人的回眸。
    梁恪言眼底笑意悄无声息地退潮,那根没点燃的烟在他指尖转了转,像一把即将走火的枪。
    梁锐言这才松手,嗤笑一声:“哥,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柳絮宁一向霸道的。”
    他讨厌梁恪言和柳絮宁旁若无人的熟稔,懊悔是被浪潮侵袭的海边木屋,轰然一下把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架击溃了个彻底。
    他说完这话不自觉地去看梁恪言,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上。余光里,梁锐言看见自己的脸不成熟地展现出戒备状态。
    电梯在15楼停下。
    柳絮宁:“你又不下?”
    梁锐言回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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