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声弦动,一道长箭从萧君泽身后射来,将一名弓手射倒,萧君泽猛然回头,便见贺欢已经拉开弓箭,射中第二人,而他身后的数名将士,也张弓拉箭,压制着敌方箭手。
    萧君泽立刻借此机会,扶着桓轩后撤。
    但桓轩的身材比他更高,就在他推着桓轩走过步桥时,那摇晃的巨石实在太滑,他用力一推,反而让他自己失去重心,倒向河面。
    贺欢和桓轩同时面色大变,桓轩反手拉住他的胳膊,但他身上有箭伤,撕开的伤口让他一个不稳,和他一起倒进河里,这时,贺欢已经拉住了桓轩,但两个人重量完全不是这湿滑的河滩泥地可以承受的,随着脚下泥泞一滑,他也被跟着拖了下去。
    身后的部属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大喊着队主快放手。
    但这时,那普通的麻衣那承担得起这样的重量,滋拉一声,三人同时滚进了河水之中。
    小河不深,但河下水石杂乱,萧君泽水性最好,一把托起了桓轩,又拉起了贺欢。
    贺欢似乎有也有些水性,但这激流之中,三人那点水性实在作用有限,随着一个拐弯,他们几人便消失在岸上同伴的眼中。
    ……
    山间小河,平时水势舒缓,在下雨时十分汹涌,加上河中有石头冲击,想保持住意识都是个难题。
    不知河水冲了多远,在转过一个大弯后,水势突然舒缓下来,萧君泽拉着因为失血陷入半昏迷的桓轩,勉强将他拖到山滩涂上,便用力咳着水。
    他刚刚在水中被撞到了头,感觉很晕,实在起不来了。
    贺欢似乎还好,他在水中憋气能憋许久,还在激流中本能地抱住了头,是三人里伤势最轻的那个。
    “公子,我抱你走吧。”贺欢低声道,“河风太冷,去那边的山坳避避风吧。”
    萧君泽微微点头。
    贺欢便抱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旁边的避风处,小心地放下。
    然后又转过身,把桓轩也拖过来,弃于一边,看了一眼疲惫的阿萧,于是又回头,把桓轩手臂的箭矢扯出,痛得桓轩咬牙痛呼了一声。
    “我不是要死了,”桓轩虚弱地看着阿萧,“阿萧,我能,离你近点么?”
    “放心吧,你死不了。”贺欢拿出一枚蜡丸,捏掉蜡封,塞他嘴里,然后坐在他和阿萧之间。
    第169章 用我不可以
    贺欢拧干了自己麻衣上的水,拿身上的匕首砍断了几根树枝,围在两边挡风,又在周围四处寻觅,在一些树洞处找了些干燥的苔藓和树皮,又找来的一堆松果,还在河滩边用石头搭了个小堰,诱来几条小鱼。
    萧君泽略做休息后,恢复了些体力,摸了摸额头,把左轮里的几枚已经浸湿的子弹换掉,剩下的继续用油纸的包好。
    大雨过后,山间的草木湿润,用这样的草木生火会有大量浓烟。
    贺欢将木头用匕首劈成小小木条,像灶台一样的围在周围,中间用松果、干树皮等物点燃,把柴火边烤边烧,这才终于让火的烟雾少了许多。
    这是一堆很小的篝火,长短不到一尺,却已经是少年能尽可能弄来的温暖了。
    “那些袭击咱们的人,桓王,你知道是何人么?”贺欢把自己外套放在火边烘干,又去解下了桓轩的外套。
    “那是桓叔兴的人,”桓轩沉默数息,有些歉疚地道,“我见了阿萧,心思便懈怠了,忘记多做防备,这次是我无能,才让你们受了此祸。”
    “与你没什么关系,”萧君泽倒不在意,“我急着离开,就是怕元恪封山大索,但你家那位,居然不通知你,便一意袭杀,倒也是位杀伐果断的。”
    桓轩羞愧地点头:“正是如此,他与我平日本无冲突,也不知为何——等等,阿萧,你说元、元什么?”
    “元恪!”萧君泽随意道,“就是当今 朝廷的皇帝元恪。”
    桓轩和贺欢都惊呆了。
    于他们而言,北魏是一个东至渤海、西至的凉州,北至草原,南至江淮的庞然大物,可以随意兴兵数十万,北燕、北凉、柔然、高车,武德充沛到益处,几乎天下无敌的庞大朝廷。
    只要这朝廷发一语——甚至不用皇帝发话,只要中书令轻说一声,桓轩这样的山民们就会被轻易驱逐甚至发配六镇,贺欢这样的队主,他们能随意招来数十万,可以起无数工匠,修筑宏伟的石窟寺……
    一个远支宗王或者是门阀的属下,就能轻易改变贺欢和他手下那近百位兄弟的人生。
    而这时,阿萧居然说,皇帝亲自来了这小小的桐柏山,要封山大索?!
    “事情是这样的,”萧君泽脱下打湿的鞋袜和外套,把手脚靠近了火堆,披散的长发还滴着水滴,随意道,“先前雍州刺史在洛阳祭拜先帝,与元恪这新皇帝发生冲突,劫持元恪至此,中途遇到了一点麻烦,让元恪跑掉了,估计元恪是找到了桓叔兴,所以,就变成现在这番情况。”
    桓轩顿时头皮发麻,他吞了一下口水,幽幽道:“这,刺史大人,这还能继续当刺史么?”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桓轩脑子急转,认真思考道:“我觉得,很难,雍州毕竟是一州之地,若是朝廷大军压境,必然要投奔南朝,而南朝也对刺史大人报有戒心,说不得便要将他调走,失去积业,要再度起势,便要耗费一番时日了。”
    萧君泽又看向贺欢:“你觉得呢?”
    贺欢沉吟了几息,才谨慎道:“敢问,君刺史为和要与陛下翻脸,又是如何将陛下劫持至此?”
    萧君泽思考了一下,回忆道:“和陛下闹翻,是因为陛下觉得君泽是个威胁,要将他拿下,君泽不愿意束手就擒,于是劫持了他,至于离开洛阳,还记得我给你做过的孔明灯么?”
    贺欢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难道你们,你们是……”
    “对啊,从天上掉下来的。”萧君泽露出微笑。
    桓轩想像了一下,然后感觉自己想象力太贫乏了,想不到能带人飞上天的孔明灯能有多大,整个人都有些木然:“这刺史大人,实在是、实在是……”
    一时间,他有些懊悔自己读书太少,以至于如今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位大人。
    相比之下,自己就像是皓月之下的萤火,别说及了,碰触的资格都没有。
    贺欢沉吸了一口气,目露钦佩之色:“不愧是远在襄阳,便能得草原六镇之心的君泽大人,这却实是通天之能,世间前无古人,难以企及。”
    萧君泽却并没觉得开心:“那又如何呢?这次大乱中,他亲手杀了自己义兄冯司徒,与好友彭城王决裂,这能力再强,也抵不过人心。”
    贺欢却不这样觉得:“君刺史才华盖世,不输王猛、崔浩等王佐之才,陛下无法用之,是他识人不明,这天下怕是很要乱。彭城王、冯司徒身在局中,与君刺史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这次不分开,也难保下次不会决裂。”
    萧君泽看他一眼:“你居然是站君刺史这边?”
    贺欢沉默数息,才低声道:“世族门阀,宗王亲贵,压迫六镇久矣,当年我家被牵连发配,也只是因为得罪了一位主薄,便家破人亡,如此朝廷,我为何要站?”
    萧君泽托着头看他:“你难道想学陈胜吴广?”
    贺欢摇头:“自古先出头者,都是众矢之地,我会投奔明主,效犬马之劳。”
    萧君泽忍不住笑道:“如此看来,君刺史就是你心中明主了?”
    贺欢微微点头:“这是自然,不然天下,还有谁称得上?”
    桓轩在一边听得皱眉:“君刺史学究天人,能将雍州治理成一片乐土,但我观之,这些年来,雍州不修武备,钱财工坊,皆在城外的鱼梁州,如今他又在朝中失去靠山,到时,只怕一场战火过后,便要毁成废土。”
    这也是他这些年举棋不定的原因,再多的钱粮,若无武力相护,那也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君不见当年北凉的百年基业,佛学、儒学大昌,但在北魏过境后,二十余万户凉州百姓都被迁到平城,凉州自此荒凉。
    贺欢不认可:“以君刺史的智慧,不可能料不到这点,他敢如此做,必有依仗。”
    桓轩则看向阿萧:“阿萧,你觉得呢?”
    “我觉得……”萧君泽正要回答,突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河风吹过,他身上湿透的中衣遇风蒸发,带走了他本就不高体温。
    贺欢踌躇了一下,终于道:“公子,你要不,将中衣褪去,否则让它自己干透,怕是会受风寒……”
    萧君泽觉得也是,于是解开中衣系带,褪去绸衣,那一瞬间,白皙精致的锁骨、修长的手臂,柔韧的胸口,还有光滑紧实的小腹,皆一览无余。
    桓轩只看了一眼,便眼红心跳,急忙低下头去,仿佛地上有什么奇珍异宝。
    贺欢也怔了一怔,轻笑道:“公子穿衣后,看着柔弱,但这身子,倒有些军中武人的味道。”
    难怪当时差点就把他锁喉了——到现在,他的脖子还在隐隐作痛呢。
    萧君泽顿时挑眉:“你倒是有眼光。”
    他可是花了快十年的时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虽然没练出一身耗子肉、麒麟臂,但匀称紧致,力度内敛,绝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弱小。
    话是这么说,但外衣一脱,山风一来,顿时寒毛倒竖,萧君泽只能搓着小臂,给自己一点温度。
    可惜他家小老虎暂时寄存在桓轩的山寨里,没有一起带来,否则,如今抱着它,也能当一个暖炉用用。
    等等,暖炉?
    他伸手捏住桓轩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
    桓轩顿时脸红到脖颈,小声道:“我身上也很暖和的。”
    萧君泽靠过去摸了摸,眉头微皱:“你快糊涂了。”
    这哪里暖和了,分明比他还冷。
    贺欢察觉到不对,过来摸索了一下,将半干的衣衫给他裹上,又将火堆小心移开,将下边滚烫的石头铺开,微微冷一点后,将他平放在烤热的地面上,皱眉道:“有些麻烦,他烧的很重。”
    才一躺下,桓轩紧绷的神经似乎就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是立刻就闭上了双目。
    贺欢又扶起萧君泽:“这火堆不大,能烫暖的地面不多,你和他挤挤吧。”
    萧君泽才坐下,便问道:“你呢?”
    “我要去巡逻一番,找找出路,”他看着周围,“天快黑了,我要在附近留下些记号,我属下才好寻来。”
    萧君泽点头:“好,我等你。”
    贺欢于是拿起刚刚削尖木棍,沿着小河附近的灌木走去。
    萧君泽提起精神,没有休息,而是按着枪械,默默地恢复着体力。
    他的额头也很烫,但感觉自己还扛得住,中途还给火堆添了些烤干的木柴。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贺欢回来了,他赤着上身,身上有几道细长的伤口。
    “这是?”萧君泽有些发抖,太阳下去了,也更冷了,一点点火光的温度,不足以温暖他。
    “这是被荆棘刮到了。”贺欢答道,“小事,睡一觉便好了,公子,你先休息吧。”
    萧君泽沉默了许久,才磨了磨牙:“地上不平,我睡不着,你让我靠一靠。”
    贺欢小声道:“要不,您再等等,我把火堆再移开一些。”
    萧君泽看他有些躲闪的眸光,不由起了兴趣:“贺欢,不是我自夸,我这容貌还是有几分的颜色,你都坐怀不乱,那又有何可惧?”
    “若是不乱,”贺欢轻声道,“我也不会躲避了。”
    “哦,这从何说起?”萧君泽问道。
    “你知道鲁男子的故事么?”贺欢认真问。
    “没听过!”萧君泽只对喜欢的历史时间有兴趣,其它的兴趣不大。
    “鲁国有一男子独居,一夜,邻居寡妇求来避雨,被鲁男子拒绝了,寡妇说,你怎么不学柳下惠,当年柳下惠夜宿郭门,有女子来投宿,因恐其冻死,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取暖,直至天明,都没有发生违德之事,你为何不行?”贺欢仿佛也在说服自己,但推开的力度软弱到可以把苍蝇掀翻,“鲁男子答,他可以,我却不行,我要以自己不可,学柳下惠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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