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伸手捻着这些线头,非常满意这个调查报告:“有心了,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他左右看看,将一块写了字的木牌交给他:“你如今也是襄阳郡的队主了,可以有一间单人的屋子,木牌上有位置,后边是钥匙。”
    贺欢惊喜地接过木牌:“多谢主公!”
    “还是叫我阿萧吧,”萧君泽微笑道,“叫我阿萧,你还能见到我,叫了主公,你就和阿萧没关系了。”
    而以贺欢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去见“君刺史”的。
    贺欢也听明白其中深意,十分认真地点头:“好,,阿萧,那,我们是、是朋友么?”
    萧君泽怔了一怔,他其实只把贺欢当一个新的韭菜准备培养,朋友,还真……但话也不好这样说,于是他点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了。”
    贺欢眸光灿烂起来,“那,阿萧你能叫我阿欢,或者阿浑么?”
    “那吧,阿欢,”萧君泽托起头,“我昨天的问题,你有头绪了么?”
    贺欢围襟正坐,将自己思考的东西娓娓道来:“我今天转了一天,襄阳与洛阳的不同有许多,权贵稀少、商业兴旺,物产丰饶,生活安宁……”
    萧君泽漫不经心地听着。
    “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表像,最大的不同,在于,洛阳朝廷,保护的是世家大族,权贵宗室,而阿萧你……”他顿了顿,才道,“您在打压大户,给庶民工匠安身之所,护命之道。”
    萧君泽神色终于认真起来,他忍不住微笑道:“能看到这一点,你倒真是出乎我预料了。”
    “时间太短,我也一时看不出更深的东西,”贺欢深吸了一口气,“洛阳依靠的,是世家大族,鲜卑旧贵,而你,似乎想要黎民之心。”
    萧君泽眨了眨眼:“不错,正是如此,很好,我们可以讲下一课了,那就是,权利的来源。”
    贺欢拿起了笔记。
    “权利只对它的来源负责,北朝建立,靠的是鲜卑兵马,联合汉人世族,鲜卑出人,汉人出钱,所以,他们要分享朝廷的权利,”萧君泽微笑道,“我这里却不同,我想要建立一个,权利来源于百姓的朝廷。”
    贺欢迟疑了一下,不解道:“可是百姓见识短浅,岂能和那些传承数百年,代代教化、远见卓识的世族相比?”
    “这就是误区了,他们要是有远见卓识,又怎么会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萧君泽悠然道,“他们既然代表了权利,又怎么会顾及底层百姓死活呢?”
    一瞬间,贺欢脑中仿佛有光芒闪过,似乎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从古至今,百姓的生活都不曾变过了。
    甚至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许多问题,在这个角度里,也全都能找到答案了。
    “所以啊,阿欢,你愿意和我一起,建立一个不一样的天下么?”萧君泽微笑着问。
    第180章 新的礼物
    愿意一起建立一个不同的天下么?
    愿意,当然愿意!
    那一瞬间,贺欢心跳如鼓,他突然间明白,什么叫传道,什么叫授业,什么是解惑。
    所以,他站起身,恭敬地下拜:“能被您看重,乃欢之幸也,此为天下苍生之业,义不容辞!”
    萧君泽微笑道:“很好,我教你这些,便是需要你寻些志同道合之士,在军中传道。”
    贺欢神色郑重地起身,重新坐回原位:“请阿萧放心,我会将此事尽力做好。”
    他已经开始盘算,这些日子里认识的人里,哪些比较能来事,愿意思考这些天下大事。
    萧君泽满意点头:“数术外的课程,我们先说到这里,我先看你把乘法背得如何了。”
    贺欢笑了笑:“这个不难,我虽有些不熟悉,却也能背了。”
    他从小便聪明,平时不说过目不忘,但很多的东西,只要看上几遍,就能背得七七八八,所以,虽然只是识字、背了论语孟子几本书,却也在这个时代算个有学之士。
    萧君泽道:“那当然,太笨的学生,我可不会教的。”
    因为他的教学水平实在低下,学生遇到不懂时,他就会处于一种焦躁状态,所以,十分需要聪明能自学揣摩的学生。
    等教完后,萧君泽又给他留下一道新考题:中原人和草原人,有什么区别?
    ……
    接下来几日,萧君泽便开始梳理襄阳的产业,晚上则抽出两个小时给贺欢上课。
    襄阳的产业最大头是纺织业,这很正常,衣食住行,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以南北朝那少得可怜的纺织产量,人们对布料的需求拥有着潜力最大的市场,哪怕到了后世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又或者是新中国改开后的产业崛起,都是体会纺织来入手。
    更重要的是,纺织业门槛低,容纳工人最多,改进技术的愿望最强烈,也是萧君泽襄阳书院里的学生们最大的就业市场,不但能带动工业发展,还能促进科学发展,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但,因为先前和北魏朝廷的冲突,羊毛的贸易很可能会受到影响,萧君泽必须在这之前囤积足够的原材料和资金,来维护市场稳定,免得他这点工业小火苗,被暴涨的原材料市场给重创了。
    “先前为了稳定市场,打击操作物价的世家们,我们囤积了三十多万斤的羊毛、二十多万斤的生丝,粮食和钱币的储备却不是很多。”崔曜给萧君泽汇报,“前些日子,北朝虽然在方城、随州附近增兵,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真的派兵出击,只是放任河北世族,对草原的皮毛重重盘剥,斛律氏等部族为此苦不堪言……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不得不把羊毛涨价了……”
    萧君泽轻叹道:“他们应该知道,若是如此,襄阳这边的物价,也要上涨。”
    崔曜无奈道:“他们也知此理,但草原诸部都要路过河北之地运货,他们这次本来商量准备绕道,从凉州、祁连山道,自关中过来,但这消息才刚出,关中权贵便闻风而动,开始埋关设卡,大有要赚上一笔之意。相比之下,你修的运河虽然麻烦多了些,但至少还都是熟悉的关系,能讲讲价。”
    河北有运河,又近,能运的东西要多得多。若是走关中,要绕一大圈不说,那边全是山路,一路上的损耗都是恐怖的,草原诸部如今也是焦头烂额——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们才过了几年宽松日子,可不想再回到过去。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萧君泽笑道,“你要指点他们,不能来硬的,有时候,生活也需要弯腰。”
    崔曜怔了怔,露出恍然之色,有些羞赫道:“原来如此,是属下这些年来太过轻松,居然忘记这些事了。”
    以前,君泽有元宏和冯诞两座靠山,崔曜做为铁杆嫡系,也不需要向那些世家大族卑躬屈膝,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天地,当然也应该转变思路,前去贿赂朝中重臣们,打点好利益关系。
    这些事情,本不用君泽来指点他,但他太借势太久了,以至于一时没有想通——毕竟,若能挺直了脊背,谁又愿意向别人弯腰呢?
    萧君泽看崔曜已经明白了,微笑道:“很好,回头我也会去找明月说说,我会在草原上支一笔货款,让他们几个部族,在草原上建立仓库,免得中途贸易中断时,各方势力受损。”
    崔曜迟疑地问道:“可,仓库设在草原上,无险可守,怕是会被掠劫。”
    萧君泽轻笑道:“那又如何呢?这么大的量,只有咱们襄阳才能吃下,哪个部族敢抢,咱们就永久降低他们家羊毛的收购价格,绝不姑息,只要无利可图,自然也不会被抢。”
    “这、这法子也太妙了!”崔曜感觉大开眼界,“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主公之智,果然冠绝天下。”
    他甚至还能连想,如果对方将抢来的货物转卖,冒充其它的部族的羊毛,自己就把与他们和作的部族也一起降级,毕竟这么大的货物吞吐,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一点小办法而已。”萧君泽不以为意,在后世都用烂了。
    -
    鱼梁洲上,贺欢在军营里,端着的几碗清淡的酒水,和营房的兄弟们说说笑笑。
    “这襄阳的果酒真不错,卖得便宜,酒味还足,”一名小兵珍惜地小口啜饮,露出了沉迷的神色。
    倒不是酒有多好,而是在匮乏的年岁里,一点点不同的滋味,都是值得珍惜的,因为下一次品尝,就不知是何时了。
    “是啊,”贺欢却是想起了六镇的烈酒,“听说刀酒也是从这酒蒸制而成,这襄阳真是无物不有。”
    “对,全靠队主你把咱们带到襄阳!”刚刚落下户籍的小卒眉眼都是喜悦,“等到明岁,咱们攒够了钱,便走走关系,将家人也迁过来,也过过好日子!”
    贺欢笑他:“你家人祖辈都在放羊,会纺线么,会抽丝么,什么都不会,你养得起一家子人?”
    “都能学啊!”那汉子得意道,“纺线有什么难的,三岁小孩都会,再说了,入了襄阳,便是襄阳人。”
    贺欢目光一动,想起阿萧给他留下的题目。
    他这些年久居六镇,习惯、吃食、语言,都已经成了鲜卑人的样子,对六镇的镇将来说,他和鲜卑人没有区别,在那里,没法种田,想要生存,就要按草原人习俗以放牧为生。
    而如今,才来中原没有多少时光,这些手下们,便想着在这里生活了。
    “在这里,不会不习惯,不会想家么?”贺欢貌似随意地问道。
    立刻有人笑道:“队主,你是黄汤喝多了,才说得这胡话,这时有吃有穿,哪里能不习惯?从小在草原上忍受饥寒,咱们倒是习惯了,但这种习惯,你就说想不想改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贺欢觉得似乎找到了更深的不同,地域造成的不同,但又有那么多的相同——无论血缘祖辈,生活在草原的,便是草原人,胡汉的区别,似乎是更多是由地域而形成,而不是血缘。
    只是,想着阿萧教的这些东西,贺欢感觉到深深的敬畏。
    他的一举一动,都直指人心,直寻本质,这样的阿萧,是真的有机会,将这亘古以来的天下掀翻。
    这样的青史,这样的未来,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能遇到这样的人物,他这是时来动转了么?
    贺欢有些欣喜,他把葫芦里酒分给了这些手下们,成为襄阳郡兵的队主后,他还可以分到土地,但这些土地是从每年新开垦的土地中分配,每三月一分,他还得等上两个月。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过几日,郡守的亲卫将选拔一百精兵,他要试试看,自己的手下能不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
    他一边想着,一边思考今晚给阿萧带上什么东西,能让他欢心,能体现他的心意。
    小摊上,各种面饼、野果、零嘴……嗯,这些阿萧都不缺,草编这种太无趣了,阿萧一定也看不上……嗯?
    贺欢挑选小饰品的手微微一顿,他发现,身后有人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虽然很隐蔽,但他的记忆力很好,就这么一小圈的地方,至少见过那人衣物数次了。
    那人相貌十分平凡,但手指刚劲有力,掌心茧,像是一个常拿弓弩的士卒。
    这些日子他见过襄阳郡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不曾结怨,那,这人为何要跟踪他?
    贺欢心中戒备越发高,他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条小巷,向偏僻的地方走去。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小队主,弓弩兵却是军中精锐,怎么会来跟踪他?
    所以,他们的目标必然不是自己,而最近和自己接触过,又值得让人针对的,除了斛律将军,便只有阿萧了。
    贺欢听着身后越加靠近步伐,突然间一个转身,手中一片沙尘扬出。
    那人警惕也高,本能地以手掩目,飞速后退,同时,袖中一只小弩飞射而出,直扑贺欢面门。
    贺欢在对方抬手时,便一个假动作灵活避开,险险与那只弩箭擦面而过,几乎同时,他手中三粒飞蝗石也用力掷出,对方躲过两枚,但最后一枚,却生生砸中了他的鼻梁。
    剧痛之下,这人终于露出破绽。
    贺欢几乎同时抽刀劈下,那人痛乎一声,胸口血花四溅,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
    “你是谁?”贺欢话没有说完,就见这人一咬牙,嘴里流出黑血,没过一会,便瞳孔放大,再无的动静。
    贺欢却不用再问了,因为对方和他身形相似,用力睁开的双瞳,也是一对蓝眼睛。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如果自己被这人杀死在这里,对方一定会换上他的衣服,拿上他的腰牌,在今晚的夜色里,走进阿萧给他留下的后门……
    有人想对阿萧不利!
    没有多想,他立刻提起这刺客的衣襟,飞快走出小巷,在周围行人的惊叫下,向军营走去——白天他的见不到阿萧,但斛律大将军定然不会轻忽此事。
    必须立刻让阿萧知晓,这样给人留下后门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
    就算教他,也应该搜身探查,而不是什么都不管,就放进去,对了,外边的水果、食物也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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