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更是不济,骨碌一下翻下了沙发,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我抬手捂住了嘴,起身要走,静丫头却已经先我一步闪身出了小办公室,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她从外面反锁了。
    “静丫头,我跟你没完!”一个小时后,静丫头才又回到办公室,老罗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就怕你跟我有完呢。”静丫头笑道。
    “你……”我不停地灌着矿泉水,却被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一手指着静丫头,努力想把后半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别急别急,慢慢说,我等着。”静丫头右手虚握成
    拳,用力在我的后背上捣了两下。“你到底想干嘛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
    “你们别这副样子啊,开个玩笑嘛。”静丫头撅起了嘴,“怎么说,这案子也是我破案最快的一个啊,你们就不想听听到底咋回事?”
    想吗?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极为痛苦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静丫头兴奋地拍了拍手,清了清喉咙,“那我们就开始了啊。”
    2
    这个案子的起因是一桩民事纠纷。
    袁家村是s市一个较为偏僻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住的还都是平房,有自己的小院子。年逾60的老汉赵建国就住在袁家村村口最外面的那家,隔壁是一条省道,每天有四趟大巴在这里停靠,接送这个村子外出归来的人,让这个村子没有被飞速发展的社会抛下。
    尤为难得的是,村子里就高高地竖立着两座移动和联通的信号发射塔,淳朴的村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信号辐射影响了他们的身体健康,强烈要求拆除。
    很多时候,这些看起来没什么学问的村民要比那些莫名地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城里人聪明得多了。
    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孙子赵刚在外上大学,这个寒假并没有回家,整整一年,赵建国就一个人在家生活,逍遥自在。
    大概一周前,赵建国的家里开始隐隐约约地传出一股腐臭的味道,对这样一个孤身一人,邋里邋遢的老汉,大家开始只是以为他太过疏于清理自家的院子,也曾规劝过,可老头对此却无动于衷。
    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终于引来了邻居的不满,数次上门,赵建国均表示他们是无理取闹,家里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个味道。
    一怒之下,邻居报了警。
    警察一到现场,差点被那股味道熏吐。寻迹而上,终于发现,这股味道来源于赵建国家的窗台边。
    “你这里边埋啥了?”
    出警的警察问。
    “啥都没有。”赵建国矢口否认。
    警察找来了工具,刨开了地面,十几个陶罐赫然在目,那股味道也更加浓郁了。
    “这里边是啥?”警察又问。
    “咸肉。”这一回,赵建国倒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但警察却起了疑心,他们打开了一个罐子,惊讶地发现,那的确是一大块肉。可此前,赵建国却否认在这里埋了东西,警察留了个心眼,挨个打开了罐子。
    人肉和猪肉原本极为相似,有时候,警方也会拿猪肉代替人肉做一些实验,警察提起的心刚刚放下一点,最后一个罐子里的东西却让他大吃一惊。
    不用仪器他也能分辨出,那分明是一个女人的乳房。
    “要说这赵建国也还算聪明,一见到这个马上就痛快认罪了,凶器就是他家里的菜刀,第一现场就是他家的厨房。”静丫头喝了口水,继续道:“不过这老头也真奇怪,都认罪了,就是死活不说被害人是谁,为啥杀人,也不说他把死者的脑袋藏哪去了。”
    “不过不影响定罪,他杀人这事算是板上钉钉了。”静丫头起身,理了理衣服,“行了,教训你们两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估计,你们俩得适应一阵,我就发发善心,今晚请你们俩吃饭吧,我知道一家杀猪菜做的不错。”
    我干呕了一声,一股酸水反到了喉咙边,苦笑了一下,“饶了我吧。”
    命运这个东西,最是说不清
    道不明。一个月后,在我和老罗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件事,终于可以正常吃饭的时候,法院的一个电话却让我们俩重拾了这段苦难的回忆。
    法庭指派我和老罗担任被告人赵建国的代理律师。
    “见了鬼了,怎么又是你们俩?我今天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静丫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躲进了沙发里,颇为无语。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我终于有机会再次将你打倒……”老罗整理着手头的卷宗,没心没肺地哼唱道。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静丫头呵呵一笑,“这是老娘我亲自抓回来的凶手,案情再清楚不过了。这事,要我看就是针对你们俩的,要脸的话,我劝你们俩最好找个理由推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这案子要是推了,先不说还有没有机会和你对簿公堂,就是法院那边,我们也没法交代啊。老简,看守所,走你!”老罗抓起车钥匙,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晃出了办公室。
    老罗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打量着坐在对面,无精打采的赵建国。
    赵建国一头短发,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细小的眼睛微闭着,当看到静丫头的时候,他喉结动了动,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简明,这位是罗杰,法庭指派我们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对赵建国的举
    动,我略有些不满,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审视,“说说案子吧,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害她?”
    “不认识。”赵建国摇了摇头,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目光盯住了老罗。
    “想抽烟?”老罗怔了一下。
    赵建国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点了点头。
    老罗把一支烟塞进他嘴里,替他点燃。赵建国深吸了一口,屏住了呼吸,让尼古丁在肺叶里弥散,许久才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神情,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来。
    “从进来就没抽过烟,快憋死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提醒道。
    “真不认识。”赵建国苦笑了一下,“为啥要杀她,谁叫她反抗的那么激烈呢。”
    “嗯?怎么回事?”
    赵建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脸色有些难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你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我皱着眉,“被害人是谁?你把被害人的头藏到了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杀害被害人?杀害被害人之前,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对警察隐瞒这些?”
    我扬了扬手里的卷宗,“这些东西直接影响到法庭对你的量刑判决。”
    没错,无论是警方还是检察院提起公诉,围绕的都是凶器和第一案发现场,以及赵建国对杀人碎尸一事的供认不讳,但在被害人身份一事以及如何处理被害人衣物
    和头颅一事上,赵建国始终保持缄默。
    公诉方持有的证据包括凶器上的血迹、指纹以及第一案发现场的血迹,以情节恶劣程度和赵建国归案后的态度综合判断,法庭有很大可能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
    如果赵建国能如实交代警方尚未能掌握的部分情节,或许,我们可以为他争取到缓刑。
    赵建国的嘴唇动了动,小声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说?”我追问道。
    “能再给我一根烟吗?”赵建国舔了舔嘴唇,惋惜地看着已经燃到烟蒂的香烟,不舍地吸了一口,请求道。
    老罗看了看我,见我点了点头,又抽出一支烟,给赵建国点上。
    赵建国沉默地吸着烟,会见室里的烟雾越来越浓,静丫头微微皱了皱眉,先一步离开了会见室。
    “唉。”一支烟的生命再次走到终点的时候,赵建国终于开口了,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没说的都是我记不住的了,人老了,记性就不好,法庭咋判我都认了。”
    说着,他竟然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向身后的武警道:“同志,送我回去吧。”
    “老王八犊子,你耍我!”老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赵建国破口大骂,“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反正都快死的人了,早一天晚一天,有啥区别?”赵建国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
    这句话,再加上武警有意无
    意地扶上了腰间枪套的搭扣,老罗只能恨恨地看着赵建国走出了会见室。
    “什么都没问出来?”静丫头靠着走廊的墙,转动着手里的车钥匙。
    “毫无进展,你又高兴了吧?”老罗气冲冲地说道。
    “嗨,我说小骡子,你不能在别的地方受气就把气撒到我身上啊?怎么?想拿我当出气筒啊?”静丫头拉下了脸,“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有没有那能耐啊。”
    “哪能呢。”看着静丫头有些生气,老罗连忙换上了一张笑脸,“我这没进展,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我就那么像落井下石的人?”静丫头“切”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想问的东西,我们都问过不下百八十回了,老头子就是打死不说。开始还胡编乱造,被我们拆穿了之后,干脆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句话不说。要不是现在查的严,我都想给他上点特殊手段了。”
    “事实不清啊。”我想了想,“赵建国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吧,企图用这个理由让法庭轻判。”
    “哪可能的事啊,他杀人了,证据确凿,情节恶劣,这就够他受的了。”静丫头边往外走边说,“其实,我们有过一个怀疑。”
    “哦?怀疑?就你们能有啥高见?”老罗不无鄙夷地说道。
    静丫头瞪了老罗一眼,没有和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我们怀疑他是先奸后杀。”
    她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容置疑的
    肯定。
    “先奸后杀?”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赵建国拒不交代杀人之前都干了什么,很显然他是害怕一旦交代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你们没有证据。”老罗笑嘻嘻地道。
    “对,没有证据。”静丫头难得没有反驳老罗,语气里带上了些沮丧,“老王八蛋用大粒盐把尸块腌上了,所有的证据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找不到体液,找不到性侵的痕迹。我们只有一些间接的线索,连证据都算不上。”
    “间接线索,你指的是这些吧?”钻进车里,我从厚厚的卷宗里抽出来一部分,“你们对袁家村村民的走访笔录?”
    “对。”静丫头靠坐在座位里,眼睛微闭,一脸的倦色,“你自己看吧,有不明白的再问我。”
    说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舒服点,不片刻,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老罗调高了车里空调的温度,放了一首轻柔的曲子,却并没有发动汽车。
    这小子,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惦记着呢。看着老罗的举动,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后视镜里,老罗怒目瞪着我,没有说话。
    我侧头看向了车窗外,并没有动膝盖上那份卷宗,那里面的内容我已经看过了多遍,虽然不能倒背如流,也算如数家珍了。
    3
    赵建国的爱人早在四十年前就因为难产离世,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给孩子娶妻生子。
    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有了孙子后,他又开始带孙子。两年前,孙子赵刚也考上了大学,寒暑假赵刚就去父母那,赵建国彻底成了空巢老人。
    无事一身轻的赵建国压抑了四十多年的某种欲望却在这个夕阳岁月里迸发了,老头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院门口,端着一壶劣质的高碎茶,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过的女性,不时嘟囔几句诸如“这个屁股大”“那个胸够大”“这个脸蛋挺漂亮”“真他妈难看,白日都没人要”之类的恶心话。
    一年前,老头还赶时髦,在孙子赵刚的帮助下学会了手机上网,整天抱着个手机噼里啪啦地按个不停,脸上不时露出傻笑。对村民的调侃,他的回应是收起手机,不给任何人看。
    据说,半年前,赵建国还跑到市里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却不停地嘻嘻傻笑。
    “你懂个屁,爷们也是和大学生睡过的人了。”对村民的疑问,赵建国啐口唾沫,洋洋自得。
    然而,就像静丫头说的,这些只能算是间接的线索,连证据都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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