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便靠在了他的肩膀,双脚落在门槛之外,抬头的话,正好也能看见墙头屋顶上的弯月。
    确实没有风,只有他一身的酒气。
    里面炉子上已经压上了大肚子铜壶,壶嘴里冒出热气。
    萧缜低下来,一下一下亲着她的侧颈。
    佟穗脸上热热的:“还没洗漱过,先说说话吧。”
    萧缜也是讲究人,不然刚刚会直接亲她的嘴。
    他抬起头,看着她问:“说什么?”
    佟穗瞥一眼他俊朗的脸,小声道:“你给我讲讲昨晚那一仗,具体是怎么打的。”
    萧野刚回家时也讲过,讲得跟说戏似的,颇有吹牛的嫌疑。
    萧缜笑笑,从头给她讲了起来,他与萧野做的事不一样,讲法也不一样,甚至会刻意省略自己的功劳,只讲大局。
    佟穗喜欢他这样的讲法。
    “抓回来的俘虏怎么处置了?”
    “老弱放了,青壮留着做苦力。”
    “那个二王爷、军师?”
    “派人给反王传话了,让他们明晚之前拿五万白银来换。”
    佟穗震惊地坐正了:“五万?反王有那么多的银子?”
    萧缜笑了,先给她算萧家在卫县一共搜集了多少银两,这都是搬进城里后还没时间提过的事,也是之前话题没落到这上面过。
    萧缜:“倒也别觉得多,咱们要养六个千户所的兵,一个月的军饷便固定要发六千多两,再算上这六千多兵马的粮草筹备、兵器制备、过冬煤炭棉衣、医药之需等等,十几万两能用上一年便算不错了。当然,也可以克扣军饷,克扣了就得承担失了民心的下场。”
    反王的兵马就是个例子,大多数兵都只想着苟活,遇到战事要么想着逃跑要么不加抵挡便弃械投降,聚众吓唬人可以,攻打没有战力的小县城也行,遇到正经军队便会变得不堪一击。
    佟穗:“所以,只要咱们把这六个千户所的兵都给练成精兵,哪怕反王再拉来两万五的大军正面交战也不怕?”
    萧缜:“不是不怕,给我一千骑兵五千训练有素的步兵,我能将周围数县都打下来,但打下来容易,却没有时间能够将打下来的兵马练成精兵,要一群散沙又有何用,不如求稳。”
    佟穗顿觉豁然开朗。
    炉子上的铜壶突然发出嗡鸣,水开了。
    萧缜抱紧怀里的姑娘,哑声道:“今晚一起洗。”
    第097章
    人在高兴的时候, 总会比平时更好说话。
    于佟穗而言,今日所有家人都团聚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安危也有了切实保障, 真是比过年还要喜庆, 再被萧缜的酒气一薰, 哪里又能硬着心肠拒绝?
    她埋在他肩窝点点头。
    萧缜一下子就把她举了起来, 真的举,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及时收住, 佟穗的脑袋都要撞到上方的门梁。
    “至于这样吗?”她撑着他的双肩, 看看难得比她矮了的男人, 别开脸轻声嗔道。
    萧缜稳稳地托着她, 看看在她耳后露出一角的弯月, 再看着她被淡淡月光映照得如珠似玉的脸颊,道:“怎么不至于, 你自己算算,嫁我多久了, 平时还防我跟防贼一样。”
    佟穗不认:“我哪有那样了?”
    萧缜:“每次洗澡你都把我关在外面。”
    佟穗:“这个又不是防你, 别说我才嫁你七个月, 就算你我都七老八十了, 我也会尽量跟你分开洗。”
    萧缜:“为何?”
    佟穗脸上发热, 为何,当然是她的脸皮没他那么厚,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袒露身体。
    她另外举例道:“我不想看你搓洗, 也不想让你看我搓洗的样子。”
    被窝里怎么亲密都行,洗澡她就是想要分开。
    萧缜懂了, 将人抵在门板上亲了亲,道:“好, 以后都依着你,但我若做了什么让你高兴的事,你也得像今晚这样依我几次。”
    佟穗应了。
    萧缜放下她,拎起嗡鸣许久的铜壶进了屋。
    佟穗跟进来,才发现他已经把浴桶摆好了,里面甚至已经倒了能淹没小腿肚那么高的开水,冒着腾腾的热气。
    萧缜将新开的一壶水倒进去,估测道:“再烧一壶应该差不多了。”
    佟穗转身道:“我先去漱口。”
    她拿了杯刷与牙粉出去。
    院子里靠近东墙栽了一棵桂花树,树后还用石头围成了一长条的花坛,里面种了一溜早已开败的月季。
    佟穗与萧缜都会来花坛边上刷牙漱口。
    萧缜刚回来的时候就洗漱过了,舀一壶凉水放在炉子上后,他重新坐在门槛上,看着她布衣步裙站在那里的纤细背影。
    小小的院子,墙头有月,树下有妻。
    等萧缜用凉水将浴桶里的开水兑成微微烫的温水,堂屋水缸里的水下去了大半。
    佟穗心虚,站在缸边问他:“别人屋里的水用得肯定没这么快,五弟问起怎么办?”
    各房水缸里的水,都是萧涉一大早去后面小厨房院里的水井提上来的。
    萧缜:“他不会想这些,你真介意,明早我早点起来去拎水。”
    佟穗:“那你拎吧,本来就是你非要用的。”
    她自己洗的话,兑一洗脸盆的温水擦擦就够了,又不是炎热多汗的夏天。
    萧缜一把将人拉进屋:“先洗再说。”
    佟穗:“……”
    在她的坚持下,萧缜将灯吹了,夫妻俩摸黑各自站在一边擦了擦,佟穗就被萧缜抱了进去,半桶多的水瞬间涨高,稍微动一动就会溢出桶边。
    “还是太小了,以后有条件换个更大的。”
    萧缜拨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在她耳边道。
    佟穗颤着声音道:“屋子就这么大,大桶也摆不下啊。”
    萧缜:“先挣大房子,再配个大桶。”
    佟穗觉得这两座宅子已经够大了,只是现在四家人挤在一块儿才显得紧巴,或许他是想再得两套这样的宅院,夫妻俩能从小跨院搬到上房去?
    不过很快佟穗就没闲暇琢磨房子的事了。
    昨晚打了一仗又前后忙了两个白日的萧家二爷,困在这小小的浴桶反倒变得更加勇猛,佟穗既心疼自己,又心疼那一波波洒出去的辛辛苦苦提过来又烧热的温水,而且每当一波水砸到地上,佟穗的心都要跟着震一震,怕外面的人听见。
    泡完这个澡,桶里也没剩多少水了。
    萧缜扯过大巾子帮佟穗擦了一遍,赤着脚将她抱到炕上。
    佟穗裹着巾子坐在炕沿,看着萧缜仔仔细细地用边角帮她擦好双脚,再迅速钻进旁边早就铺好的被窝。
    到底是初冬了,她在被窝里微微地抖着。
    萧缜披着她用过的巾子去点灯,再把她的中衣送过来。
    佟穗对着墙道:“你也快点穿好衣服。”
    萧缜摸摸她的头:“我可不怕冷。”
    佟穗先穿好中衣,穿完人也不冷了,枕着枕头往地上看,发现大一半的地面都是湿的,她之前脱在桶边的鞋子更是泡了水。
    萧缜披着巾子站在一旁,似乎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收拾。
    佟穗忍不住道:“以后还是少这样吧,不够麻烦的。”
    萧缜看过来:“过河拆桥?刚快活完就忘了?”
    佟穗:“……”
    她转过去不理他了。
    萧缜先把最占地方的浴桶搬了出去,冲一遍水摆在堂屋后门外。
    跟着是两人的湿鞋,先放在屋檐下,明早阿福自会带去河边刷洗。
    地面的水不用收拾,一晚过去明早就能干得差不多。
    拧完巾子挂好,萧缜吹了灯,爬进被窝抱着她道:“哪里费事了,下次该洗还要洗。”
    佟穗:“昨晚都没睡,你是真不累。”
    萧缜:“那要分什么事,你让我忙完两天再去种地,我肯定觉得累。”
    佟穗不想跟他扯这些,转过来,问道:“明日,反王那边真会送银子过来吗?”
    萧缜:“一个亲弟弟一个军师,是我我会给。”
    佟穗想笑:“弟弟没得说,那个范师爷害他们打了败仗,反王还能舍得为他花银子?”
    萧缜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你是看我跟祖父厉害,才会觉得范师爷可有可无,可在反王那边,范师爷大概是第一聪明人,反王攻打其他县城时真不能少了他。”
    佟穗惊了一下。
    短短两日,她居然就不把反王身边的军师放在眼里了……
    想当初刚知道怀县出了个反王时,她可是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就怕第二日反王便要打过来。
    是因为身边的人太厉害了?
    从流民到囚龙岭的山匪,再到才吃过败仗的反王,每一个刚冒头的时候都是心腹大患,最终又都成了萧缜祖孙的手下败将。
    所以,她当初答应萧家的提亲,还真是嫁对了人。
    可就算萧家足够可靠,也只是暂时的,萧缜都说了萧家占城练兵是为了求稳,稳都要努力去求,一年半载后形势会变成什么样,祖孙俩也未必预料得到。
    佟穗刚嫁给萧缜的时候,没想过要将安危完全寄托给萧家,现在,她依然不会。
    靠山山都会倒,更何况同样肉体凡胎的夫家,萧家对上反王是强了,可还有赏罚未定的朝廷,还有北地各处的其他势力,万一将来萧家遇到抵挡不住的强敌,萧家男人们自保都难,女人们也只能各施手段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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