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个月,过了这条河,他们距离洛城便只有一百里。
    若非亲自跟着老爷子一步一步走过了这一千多里,若她还待在小小的桃花沟,佟穗大概做梦都梦不出那一座座城池一处处险关是如何拿下来的。
    过了河,萧缜就要带上两万兵马出发了。
    他只点了原右路军麾下的五千步兵,再对廖洪安道:“将军是只想立个简单的投诚之功,还是跟我们一样,为大将军攻关破城,尽表忠心?”
    廖洪安既已彻底背叛了朝廷,与其因为投降随便拿点军功赏赐,不如挣个大的!
    他朝这位比他年轻了一轮的萧二爷拱拱手,道:“这一带我熟,愿为少将军引路!”
    两人整兵离去。
    佟穗望着萧缜的背影,皱着眉头对老爷子道:“一万五都是降兵,二爷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萧穆道:“他是宁可自己冒险,也不想让咱们带着廖洪安去围洛城,万一廖洪安反水,与驻守洛城的五万大军里应外合,咱们就危险了。”
    见孙媳妇忧容更胜,萧穆笑道:“放心,老二收服降兵最有一手,再说那一万五兵马的指挥都是咱们自己人,廖洪安只是空挂将军的虚名而已,早已指使不动降兵,他自己也清楚,不会做傻事的。”
    萧野凑过来,打趣道:“关心则乱,说明二嫂惦记二哥比咱们惦记二哥的还多。”
    佟穗:“……”
    萧穆瞪了一眼四孙,肃容道:“少扯闲话,出发!”
    初八下午,五万右路军抵达洛城城外。
    不久前还嘲笑黄河水浅的萧涉,远远窥见洛城,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纵使这群出自卫县的将领们已经领教过太原城的气派,今日还是被都城洛城的巍峨震慑到了。
    洛城不但城墙高达八丈,前面还有一条蜿蜒流淌的护城大河,河面最宽可达十五丈,最窄段也有四丈多宽。
    在护城河与城墙中间,还挖了一条两丈来宽的壕沟,沟前设有两排拒马架,不用想,壕沟里面肯定也预先埋了桐油,随时准备给敌人安排一场火攻。
    “齐云,这城墙你爬得上去吗?”孙典扭头问齐云。
    齐云:“只要梯子够长,只要守军的攻势不要太密,还是可以一试的。”
    萧穆让这群年轻人议论了一会儿,才道:“再难打的城池只要做好准备也能攻下来,且先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搭好后,萧穆叫来手下的一众指挥,分头派遣差事。
    登城需要云梯,现有云梯长度不够,立即叫随军工匠们加长。
    过河需要沙袋,明日起便由乔家兄弟带人去附近百姓家里采购麻袋,另派一队士兵去挖土填袋。
    右路军这边忙忙碌碌地做着准备,次日,洛城城门居然大开,走出来一位公公。
    公公手持圣旨,乃是替窦国舅来劝降萧穆的,称只要萧穆率领右路军投降,窦国舅会封萧穆为侯,继任新的蓟州总兵。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萧穆只叫人将这位公公扔进了护城河,正好试试护城河的深度。
    护城河很深,幸好这位公公会水,艰难又狼狈地游了过去。
    初十黄昏,虎牢关传来捷报,萧缜、鲁恭已经攻下虎牢关,留下五千兵力守关,二将带着三万兵马赶赴崤函去接应关外的韩宗平大军。
    十一下午,围困荥州城的罗霄送来捷报,荥州守将听闻虎牢关失守,率领一万守军投降,如此,罗霄也率领三万兵力去了崤函。
    十五这日,崤函传来捷报,关城已经归我军所有,鲁恭将率三万步军赶来洛城与萧穆合兵,萧缜、罗霄率领一万骑兵两万降兵步军继续往西支援正与长安援军激战的韩宗平中路军。
    同日,朝廷从许昌一带调集的五万援军终于赶了过来。
    鲁恭让萧穆继续围着洛城,他带着三万将士去拦截援军,交战两次便让这第一波南边来的援军折损七成,剩下三成乖乖投降了。
    十一月二十,鲁恭率军回到洛城城外,潼关那边的中路军也传来捷报,长安守将战死于韩宗平手下,被打到只剩六万的长安援军投降,这时,中路军便组成了一支十五万的大军。
    韩宗平让五万将士退回长安以防西梁偷袭,他亲自率领剩下十万大军赶往洛城。
    传讯兵将战报送到萧穆、鲁恭手里,萧穆朝鲁恭赞道:“大将军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不说运城的三万守军如何难打,长安那边的十万援军有一半都是精锐骑兵,大将军只用七万兵力就拦住了他们,且只用一万伤亡就换取了四倍的敌兵折损,还有鲁将军在冀州平原的势如破竹,攻城如摧枯拉朽,这都是实打实的战绩啊,不像我们,全靠取巧才夺得了龙行径。”
    鲁恭笑道:“您老不必自谦,咱们这三路大军互相接应,少了哪边都不会如此顺利。”
    萧穆感慨道:“老夫蹉跎一生,有幸在暮年投靠大将军麾下,又幸得大将军委以重任,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鲁恭看向老爷子鬓边清晰可见的银丝,又佩服又惋惜:“可惜没能早与您老相识,不然咱们一起打草原外敌,那才叫痛快,现在虽然也赢了,可自家人跟自家人打……唉!”
    萧穆跟着叹息道:“都是窦国舅等奸臣的罪过,若非他们祸害朝堂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数万大好男儿又何必自相残杀,只盼大将军到了,能说服窦国舅开城投降,莫再让洛城里面的将士百姓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而承受战火之苦。”
    鲁恭颔首,只是神色凝重:“就怕他冥顽不灵,非要拉着全城百姓与他陪葬。”
    佟穗站在老爷子身后,默默地听着。
    忽地,帐外传来一些人语喧哗,似乎在说“下雪了”。
    佟穗跟着两位将军走出大帐,刚刚驻足,鼻尖一凉。
    佟穗仰头,看见零零散散的雪花正在从高空飘落。
    萧穆抬手,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他掌中,过了一会儿,才被老爷子掌心的温度融化。
    但落在地上的雪花就没那么容易化了,只会越积越多。
    萧穆心中一动,看向鲁恭,鲁恭恰好也看了过来,两个将军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道:“天助大将军!”
    一场小雪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且连着下了三天。
    十一月月底,当韩宗平的十万大军终于兵临城下,洛城那条护城河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壕沟里也填满了积雪。
    第176章
    韩宗平一到洛城, 先单骑前往洛城城下,隔着护城河要见圣上。
    窦国舅终于露了面。
    窦国舅虽是天下百姓人人唾骂的奸臣贼子,其人却长得仪表堂堂, 此时身穿深紫色宰相朝服站在城墙之上, 道貌岸然, 居然颇有几分贤臣大儒的风采。
    右路军这边, 萧延啧了一声:“跟那个梅怀信像翁婿俩, 白瞎这一副好皮囊了。”
    萧野:“据说先帝好色, 窦皇后必然是个美人, 那美人的哥哥肯定也不会丑, 窦德昌那家伙完全是吃太胖才毁了相。”
    萧缜:“闭嘴。”
    一排年轻的将领瞬间都不议论了。
    佟穗笑笑, 继续望向前方。
    韩宗平扬声道:“窦维昌, 我要见皇上,只要你让皇上露面, 我立刻为抗旨之事自裁于城门之下!”
    窦国舅:“皇上早已卧病在床,年初得知你抗旨叛国, 怒火攻心龙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你竟然还有颜面劳动皇上出来见你?”
    韩宗平:“多说无益, 见不到皇上, 我绝不退兵。”
    窦国舅:“也罢, 我倒要看看,皇上真的来了,你会不会自裁!来人, 去请皇上移驾!”
    城墙上,立即有两位公公离开了。
    萧涉见了, 吃惊道:“老皇帝不会真的还活着吧?”
    萧野:“不可能,他若活着, 窦国舅早把他送去太原了,在太原就能把大将军堵回去。”
    乔长顺:“果然是奸臣啊,等着吧,一会儿公公就该哭着回来了,说老皇帝刚刚被大将军活活气死了。”
    约莫三刻钟后,一个公公回来了,还真如乔长顺猜测的那样,称老皇帝得知大将军要打洛城,气得吐血不止,只来得及将皇位传给小皇子,人就驾崩了。
    这等巧舌如簧的诡辩,韩宗平又岂会相信,与窦国舅互相唾骂一番后,铁青着脸回了军营,叫冯籍、鲁恭、萧穆三位主将进帐议事。
    不久,韩宗平与冯籍率领的中路军继续驻扎于洛城城南的定鼎门对面,鲁恭、萧穆分别率领五万左路军、五万右路军移营到洛城之东的永通门、上东门之外,只等明早韩宗平下令,三路大军便同时攻城。
    搭好营寨,也到了黄昏。
    佟穗萧缜夫妻俩以及一干指挥都在老爷子的中军大帐用的饭。
    萧延:“难打啊,都城光一面城墙就有十几里长。”
    萧涉:“一圈下来五六十里地,骑马快跑也得跑半个时辰。”
    萧野:“五万守军,算上百姓,大概两万守军分别阻拦五万兵马攻城,哪边都是一场硬战,万一南边再有援军过来,窦国舅还真可能反败为胜,怪不得他不肯投降。”
    孙典:“开封那边不也守着呢,赵瑾一个人在那,这会儿不定多着急。”
    萧穆:“许昌援军已败,荆州、淮南那边的南军千里迢迢根本赶不过来,大将军已经派窦德昌去劝降两地守将了,料他们会暂且观望。”
    萧延:“那咱们不攻城,靠守也能耗到城里断粮?”
    萧缜:“天寒地冻,大军不宜久守,且外敌与两个伪帝那边都在虎视眈眈,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众人正聊着此事,炭盆里突然飘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是烤红薯的香气。
    乔长安得意道:“我放进去的。”
    萧缜:“哪来的红薯?”
    乔长安:“之前我们去附近百姓家里买麻袋,有一个大户送了我们两车红薯,说希望咱们快点抓了那帮奸臣。将军让我们留着送给大将军,刚刚移营的时候我去送了,大将军很高兴,又让我拉回来三成,剩下的拿去给左路军、中路军分了。”
    他们说话,其他几个抢着去挖烤熟的红薯了。
    萧缜、佟穗都没动,萧野、萧涉分别帮夫妻俩抢了一个。因为太大个的红薯放在炭盆里不容易熟,乔长安埋的都是鸡蛋大小的,数量够多方便分。
    烤红薯黑漆漆的,皮还很烫。
    萧缜剥好一个,捏着剩下的一点皮,将金红色的红薯瓤放进了佟穗碗中。
    佟穗下意识地环视一圈,对上几道匆匆移开的视线,以及几张陆续翘起来的嘴角。
    脸上微热,她低头吃红薯。
    孙典瞧见张文功抢了一个红薯却没吃,笑他:“给周姑娘留的是不是?”
    张文功被闹了一个大红脸。
    萧穆对那些个光棍道:“不用笑文功,今年是没功夫,等进城了稳定下来,你们也都该娶媳妇了。”
    没心上人的瞎起哄,孙典幽幽地望着老爷子。
    萧穆瞥向他脚上沾了灰土的皮屦。
    皮子是乡下比较常见的家猪皮,里面絮上一层棉花,寒冬时节穿起来又暖和又方便。
    同样的皮屦,自家这帮老少以及周家爷几个都有,都是家里人从卫县托驿兵送来的。
    虽然每次都是孙典去老四那里抢鞋,可两人的脚根本不一般大,怎么孙典抢过去的那双穿着就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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