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不动了,眼睛仿佛能透过绕了几层的裙带看到她。
    而贺岁安也在看着祁不砚。
    少年被遮住上半张脸后,人一往他看去,就会自动看向他的下半张脸和从衣领里延伸出来的一截脖颈,诱人,又似有几分脆弱不堪。
    想到脆弱不堪这四个字,贺岁安眼神微闪,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用脆弱不堪来形容杀个人如同捏死只蚂蚁般轻松的祁不砚。
    再看祁不砚,他依然平和。
    过了半晌,她卸下力气:“对不起,我有一点紧张。”然后问他可不可以等确定其他地方没有阴尸蛊,再检查自己的这里。
    祁不砚若无其事“嗯”了一声,绕开刚才那个地方,想放到最后再检查也一样,探向腰腹。
    他一按上她腰腹,贺岁安就啊啊啊地喊着疼了。
    阴尸蛊似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挤压,还没来得及产卵的它不安地乱动起来,想窜到其他地方。祁不砚抬了抬手,护腕落下一把小匕首。
    贺岁安看到小匕首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僵住手脚。
    这是要直接挖出来?
    难以想象。
    祁不砚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我现在要把它挖出来,再用火烧死,你会很疼。”
    他取下小匕首外面的鞘。
    贺岁安不知自己此刻看起来怎么样,兴许是脸色苍白、唇色近无,但她明确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颤的:“可、可以,你来吧。”
    匕首贴上了贺岁安皮肤。
    锋利、冰冷,这是她目前的感受,贺岁安想低头看一眼,又不敢直面匕首划破身体的场景。
    贺岁安问祁不砚有没有能让人昏睡一会儿的药,他说有,但是人在取蛊时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容易被体内的蛊弄坏身体,变得痴傻。
    她只能作罢。
    疼只是一瞬间的事,忍忍就过去了,贺岁安打起精神。
    祁不砚发觉怀里的人在抖,握小匕首的手停在半空,匕尖擦过贺岁安平坦的肚皮。
    贺岁安不禁深呼一口气。
    还是很怕。
    “别怕。”他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说这话的同时却将匕首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她的腰腹,像无情的刽子手,但他又显得很柔和。
    腰腹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血、肉。
    他握匕首的动作熟练,切割手法精准,绕过要害,干脆利落,直奔有阴尸蛊之处。
    贺岁安疼得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还是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眼尾都忍红了,泪汪汪的。
    好疼。
    太疼了。
    疼到贺岁安想晕过去,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至少得等阴尸蛊被取出来,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祁不砚细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沿着被匕首割开的口子,伸进她的血肉里,很慢很慢地搅动,寻找着小如蚊虫的阴尸蛊。
    凌迟处死莫过于此了。
    贺岁安难以遏制地张嘴咬住祁不砚的肩头,像猫儿受到伤害,无助呜咽,身体隐隐抽搐。
    祁不砚放任贺岁安咬他的肩,两指夹住一只阴尸蛊,从她体内退出来。贺岁安已经满头大汗,有气无力地问:“抓住了?”
    他说是。
    贺岁安眼皮一翻,是要晕倒的前兆。祁不砚有条不紊放下染满血的匕首,先将挣扎蠕动的阴尸蛊放进瓷罐,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我会杀了那个炼出阴尸蛊的人。”祁不砚露出一个干净又赤忱的笑容,掌心捂住贺岁安的腰腹,堵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撑不住了,倒在他怀里。
    呼吸也变得微弱。
    祁不砚带血的指尖抚过贺岁安汗湿的长发,似喟叹道:“你怎么比我养的蛊还要脆弱呢,养人真不容易,不如我将你炼成蛊人吧。”
    晕过去的贺岁安没办法回应祁不砚,她一动不动被他半抱着,了无声息,小脸煞白,两只略带点肉肉的手还拉着他的衣摆。
    祁不砚给贺岁安包扎好伤口,再给她穿好衣裙。
    少女衣裙繁复,花费了片刻。
    绑在祁不砚双眼上的裙带也回到贺岁安腰间,简单地打了个结,两端垂在她身侧。
    蜘蛛、黑蛇等蛊苏醒了。
    黑蛇爬到祁不砚的手上,吐出信子舔舐上面残留的血。
    祁不砚低首看黑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贺岁安的血?”黑蛇是说不了话,用脑袋讨怜似的蹭了蹭他,接着舔吃属于贺岁安的血液。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祁不砚拂掉黑蛇,拿起曾插进过贺岁安体内的匕首,匕身还淌着鲜红的血,张嘴,舌尖含住匕尖欲坠的几滴血。
    这是他第一次尝人血。
    贺岁安的血。
    四肢百骸似有什么东西在冲撞,妄图撕裂他,红颜白骨,粉黛骷髅,祁不砚红颜之下便是一堆仿佛腐烂到爬满蛆虫的白骨。
    房内左侧摆放着一面镜子,祁不砚恰好能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墨发长及后腰,眉眼如画,细皮白肉,微上扬的薄唇染着血色。
    像刚吃完人的妖物。
    他肩头衣裳还有被贺岁安咬过的痕迹,浅浅的牙印褶皱与衣衫布料颜色变深一点的水渍。
    *
    月上中天,万家灯火。
    躺在床榻的贺岁安慢慢睁开眼,还有些许迷糊,恍惚几瞬,眼珠子才转动,记起这间不是她的房,自己还身处祁不砚的房间里。
    她想起来,一动便牵动腰腹的伤口,疼得停在原位。
    等阵疼缓过去再下床。
    房内燃着三支蜡烛,光线明亮,窗户是打开的,能看到外面的繁星点点。他们是白天一早回来的,现在都晚上了,代表她睡了一天。
    贺岁安见祁不砚不在,很轻很轻地解开外衣和拉下襦裙,看了一眼腰腹那里明显被包扎过的伤口,几层纱布还渗着一点血。
    不动也会隐隐作痛。
    感觉匕首划破肚皮,有手指伸进去搅动,寻找、挖出蛊阴尸蛊的事就发生在刚才。
    不想再回想挖阴尸蛊的事,贺岁安拍了拍脑袋,系回襦裙、外衣,套好鞋,离开床榻,想到外面找祁不砚,或者回她房间休息。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沿着正对着长街的窗户传进来。
    贺岁安迈向房门的脚拐弯,迅速地走回窗前,往下看。
    街上乱成一团了。
    第19章
    一刻钟前。
    住贺岁安隔壁的沈见鹤沐浴一番,想下楼打听消息。江湖上人来人往,打听消息的地方最佳有三,一是酒楼,二是客栈,三是青楼。
    他既然入住客栈,肯定首先选择客栈的人打听。
    刚来到风铃镇,沈见鹤被即将寻到燕王墓的激动蒙蔽了双眼,跃跃欲试,不像以前和师父行动那样会事先踩点,过几天再下墓。
    俗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他今天能活着从燕王墓出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得收敛一点,向风铃镇的人打听相关消息。
    事不宜迟,沈见鹤当即下到客栈一楼,逮住一个小二打听。
    小二知之甚少。
    一问三不知。
    一晚上摇了不下十回的头。
    他牢记着掌柜的嘱咐,没事少和沈见鹤这种人接触,见有新客人进来就找借口迎过去了。
    沈见鹤端着一盘瓜子磕,似感受不到小二刻意地疏离,上半身没骨头似的倚靠桌椅,翘着二郎腿,目光往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扫。
    掌柜安分守己记账。
    直到一盘瓜子推到掌柜的手侧,他拨弄算盘的手轻顿,算乱了,又重头算过。沈见鹤抬掌过去压住珠算,笑眯眯道:“掌柜。”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沈见鹤还是客栈的住客,掌柜看似热情笑着:“公子需要些什么?”
    他还是笑:“不需要什么,只是想找掌柜您聊聊。”
    掌柜很忙的样子。
    沈见鹤完全没有打扰人干活的心虚感,见掌柜转身搬酒坛,他敏捷接下,似很好心道:“您年纪这么大了,重活还是我来帮您吧。”
    想借着搬酒坛离开柜台的掌柜无奈,又不能露出来,搜肠刮肚道:“您是客人,怎么可以让您帮忙干活,还是我来……”
    沈见鹤:“没事。”
    掌柜只能让他搬酒坛到酒窖里。
    抛开沈见鹤是干见不得光的活儿不说,掌柜说句实话,他平日里还真的挺喜欢这种愿意出手助人、还能说会道的年轻人。
    可惜了。
    长得不错,气质也好,怎么就想不开去盗墓呢。
    掌柜开客栈也开了几十年,半截身子快入黄土,什么人没有见过,看沈见鹤的一身行头就猜出他是干盗墓的,百姓称为折寿的活儿。
    沈见鹤按照掌柜说的摆好酒坛,拉他在酒窖找个地坐下来,好像要跟人促膝长谈。
    盗墓者不仅命短,还克身边人。
    掌柜暗道不好。
    忽然,沈见鹤握住掌柜的手,套近乎:“掌柜,其实您长得有点像我爹,我瞧您亲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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