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间, 贺岁安的眼底倒映着祁不砚的脸。
    窗外雨声淅沥,她抿直蹭到他掌心的唇,握住他捂住自己的手,想拉下, 却听外面响起叩门声。
    小道士的声音越过门板传进:“贫道是来送热茶的。”
    晚上下雨, 不知他们是否有淋到雨, 他来送热茶给他们, 体现了玄妙观道士的贴心、细腻。
    难怪青州百姓对玄妙观赞不绝口, 此处的道士做事很周到,毕竟道士可以只让他们进来避雨即可, 送热茶过来又是一番好意了。
    贺岁安侧过头往门看去。
    “二位可是休息了?”
    见厢房里还点着灯, 不像是休息了, 小道士又问了句。
    祁不砚放下捂住贺岁安的手, 她过去开门,双手接过小道士端着的一壶热茶:“有劳道长了。”
    “这是贫道应该做的。”小道士眉目清秀,也是年十几, 身形偏瘦, 朴素的灰色道袍似能为之添了一抹出家人的沉和内敛。
    他嘱咐他们记得喝热茶。
    如今的天气是转暖了,但在晚上淋到雨也是会容易生病的。
    清香的热茶沁人心扉。
    祁不砚曲指拎起茶盏,倒一杯茶水,放到唇边抿了几口, 直到茶杯空了,再倒一杯, 似乎真的渴了:“茶很好喝,谢谢。”
    他接受了小道士送过来的热茶, 所以说了谢谢。
    小道士又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在带他们来厢房的路上,小道士并不是没有留意到祁不砚不向其他道士回礼的事, 只是没管而已,这种事又不能勉强别人。
    尽管小道士没管,但对祁不砚的印象自然是不好的。
    可人的想法总是千变万化的。
    当小道士听到祁不砚因为热茶而说了谢谢,又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大抵是他那张好皮囊给他的优势,叫人不忍怪罪他。
    贺岁安没喝热茶。
    她不渴。
    晚上喝多茶水,贺岁安可能要如厕,横竖不渴,就不喝了。
    小道士看着祁不砚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面色如常道:“晚上喝太多茶也不好,小公子还是适当喝两杯,不要因夜雨生病便好。”
    祁不砚放下茶杯,笑吟吟:“我现在尚无困意,可否参观一下道观?我以前还没来过道观呢。”
    “这……”小道士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愣在原地。
    他还想以三善真人在晚上需要静修来拒绝他们。
    祁不砚仿佛能预判似的。
    他道:“玄妙观这么大,你告知我们三善真人在何处修行,我们不去附近便是,如此也不行?”
    小道士沉默良久,依然婉拒了,表示他们可以在白天随意参观玄妙观,晚上不行,这是玄妙观历来的规矩,还请他们见谅。
    贺岁安也猜不到祁不砚为什么突然说想去参观玄妙观。
    他不是对玄妙观没兴趣?
    她脑袋瓜转了转,没吭声。
    祁不砚被小道士婉拒后,没有坚持,很善解人意般,低声道:“好吧,我不为难道长。”
    小道士如释重负。
    他走出厢房,还关上了门。
    贺岁安坐回椅子,凑过去闻闻小道士送来的热茶,很香,她不懂茶,但对闻着香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像嗅觉灵敏的狗使劲闻。
    祁不砚走过来,指尖敲了下玄妙观的灰瓷杯,轻微响声将贺岁安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她的眼里又只装着他了。
    此事无端令祁不砚愉悦起来。
    贺岁安扫了一眼在祁不砚手腕上轻轻晃动着的蝴蝶银链:“你怎么突然想参观玄妙观了?真的只是因为第一次来道观?”
    他“嗯”了一声,伸手去解开贺岁安发鬓的丝绦,一根一根叠放好:“就是突然好奇了。”
    好奇小道士下药的原因。
    起初,祁不砚是不打算理会玄妙观,只想着进来避雨一夜罢了,可他们既然在热茶里下了迷药,他就想弄清楚原因了。
    不过也不急。
    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贺岁安趴在桌面上,方便祁不砚帮自己解发上的丝绦。
    绑丝绦和解丝绦都挺麻烦。
    每次绑完丝绦或解掉丝绦,贺岁安的手需要往后抬很久,抬得胳膊酸疼。祁不砚却很喜欢她的头发,也喜欢给她打理头发。
    一开始,贺岁安还觉得会太麻烦他了,后来次数多了……好像就会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贺岁安还不困。
    爬山爬累,不想动了而已。
    *
    小道士从厢房出来后,并未回自己的袇房,而是轻车熟路地径直去了三善真人所居的丹室。
    丹室分为两部分。
    外室是三善真人平日里休息的地方,东西不多,只有一张桌几、椅子、架子床、几排书架。
    内室是三善真人静修之处,面朝后山,里面有炼丹药的作屋、立坛等,他晚上一般会在里面,只有白天才会出外室、出玄妙观。
    小道士在几岁时便入观了,从小跟着三善真人。
    他很熟悉三善真人。
    在三善真人这里,小道士也有新入门道士没有的特权。
    譬如小道士可以未经传唤就可以自由进入三善真人的丹室,不过今夜有外人进入玄妙观,按规矩,他应该过来告知三善真人的。
    小道士踱步到外室的书架前,取下一本平平无奇的丹经,一堵墙朝内开,这是内室的门。
    他将书放回原位,走进去。
    一进去,墙门自动关闭。
    内室灯火通明,跟外室布局大有不同,安炉置鼎,热气蒸腾。进来没多久,小道士身体出了点汗,他习惯了,继续往里走。
    老道士坐在丹炉前看书,他年近七十,岁月在脸上也留下了点痕迹,但比同龄人看起来精神年轻,白发白眉,有仙风道骨之感。
    小道士低首行礼。
    他小声唤道:“真人。”
    老道士,也就是三善真人抬起头,合上手中书:“何事?”
    小道士将有外人今晚在玄妙观避雨的事告知三善真人,还描述了贺岁安和祁不砚的外形容貌给他听,特地提到少年身上的毒蛇。
    三善真人抚平略有褶皱的青道袍,离开蒲团,赤着脚走到雕有麒麟、三足两耳的丹炉前:“靛青色衣衫,银饰,毒蛇……”
    他活了快七十年了,见多识广,见过类似的人。
    莫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
    三善真人以前倒见过一个苗疆天水寨的人,得知了一些事。
    身上无虫蛇的苗疆天水寨人很有可能是不会蛊的,身上有虫出现的苗疆天水寨人必定是会蛊术,能驭毒蛇的更是非常精通蛊术。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戴的蝴蝶银链大有乾坤。
    蝴蝶银链断,人死。
    此乃致命弱点。
    三善真人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不为天水寨外人知的事,是因为他当年曾亲眼看过一个天水寨人死去,死因正是蝴蝶银链被扯断了。
    小道士觑着三善真人的脸色,见他在想事情便不出声打扰。
    “元德。”三善真人叫他。
    这是小道士的名字。
    元德一听三善真人叫自己,直起腰来:“真人有何吩咐。”
    三善真人招他过去:“元德,你可知我的用心良苦。”
    自称为我,表示亲近之意。
    元德不用三善真人说下面的话,已知晓他想说什么了,跪拜在他身前:“元德自然知晓。”
    三善真人慈爱地看着元德。
    元德又道:“真人,那位小公子喝了几杯弟子送去的热茶,小姑娘虽没喝,但瞧着是个安分的,应该不会未经允许到处乱逛,明天白天可能就会下山了。”
    只喝一杯热茶就能睡一夜。
    人都睡着了,自然折腾不出什么,法子应该还算管用。
    “此事不容有失。”三善真人叹道,“元德,我不希望看到有不受控制的事发生在登云山。”
    今夜他们喝了茶,暂时沉睡一晚而已。可他们既然会选择晚上上山,那改天晚上兴许还要留在登云山,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若撞见玄妙观的人做……
    闻言,元德扬起脖颈。
    他还年轻,面容稚嫩青涩。
    三善真人垂眸,状若玄妙观内的三清神像般慈眉善目。
    元德又低下了头。
    他像是怕亵渎了真人,不敢再与之对视,认错道:“真人说得是,是弟子思虑不周,弟子今晚会盯着厢房,一有动静……”
    只见那慈祥恺恻的三善真人出言打断元德道:“杀了吧。”
    一年前也有人夜探玄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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