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问是谁需要看病,一看就是那个脸颊通红的少女,大夫放下记药的笔,从柜台里走出去。
    医馆左边有屏风遮挡着的床,特地为没法动的病人所设的。
    大夫带他们过去,叫祁不砚放贺岁安到床上面。
    她抓着他,不肯松手。
    指骨都抓得泛了红。
    今天一早,贺岁安刚病不久,除手脚无力外,还是有点意识的,烧到现在,没什么意识了。
    祁不砚便抱着她坐到床上:“就这样把脉吧。”
    大夫了然。
    他并不多言,撩起衣袍,也在一旁木椅坐下,抬手拿起贺岁安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也不知是不是发烧弄得贺岁安很难受,她眉心皱得紧紧的。
    祁不砚的手落上去。
    他指腹像之前几次那样抚过,这次却无法抚平。
    一层迷雾将正在发烧的贺岁安包围着,她踩在迷雾上,一不小心踏空,像掉落山崖,风声入耳,强烈的坠落感令人窒息了片刻。
    她睁眼发现周围还是迷雾。
    贺岁安挥动手,妄图挥散这些浓雾,找出前路。
    浓雾挥不散。
    在雾里,在恍若无声的黑暗里,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渐渐地,有别的声音出现,属于两名少女的声音。
    “明天就高考完了,我们终于要解放了!再熬夜学习,我就要猝死了。对了,贺岁安,我之前借给你的那本小说现在还在不?”
    伴随有桌椅挪动的声音。
    “在。不过我还没开始看,想等考完试再看。”
    “可以,你慢慢看。不用还了,送给你,就当毕业礼物,反正我也看完了,很好看的。哈哈哈,精打细算的我又省下一笔了。”
    “谢了。”
    “慢着,我先提醒你一下,这本小说的结局不太好,几乎是全员be了,你可以接受吧。”
    声音消失了。
    贺岁安又一次从迷雾坠落,喘不过气,像被人抛起又接住,停在半空,她听不太懂这几段对话,高考是什么,小说又是什么。
    是话本么?
    对话中出现了她的名字,贺岁安也知道其中一道声音是自己的,另一道声音是谁的就不清楚了,很熟悉,就是记不起来。
    没画面,只有声音,她想象不出来,她们是在何处交谈的。
    脑袋好疼。
    也好冷。
    彻骨寒冷让贺岁安无法正常思考,她跑起来,想冲出迷雾。
    可迷雾越来越多,像是要将她吞噬掉,贺岁安跑着跑着,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再抬眼时,前方迷雾渐渐散去。
    贺岁安望着前方。
    一名身穿红色齐胸襦裙的少女长身玉立,披帛垂在腰的两侧,绣有山水景色的裙带随风飘起。
    她梳着蝴蝶发髻,绯色长丝绦飘在发间,还有两缕长发垂在身前,发梢系着银饰,叮当地响,不施粉黛,唇色自然红润。
    似是听到贺岁安这一边的动静,少女转过身来。
    贺岁安很茫然。
    少女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穿的也是。
    “你、你是我?”贺岁安从地上爬起来,想走过去,又怕,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是你,却又不是你。”少女看了她一眼,往旁边看去,“真正的你,是她,你忘了。”
    贺岁安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
    另一名少女出现在迷雾尽头,她穿着有些怪异。
    上身白色短袖衫,胸前有学校校徽,下身蓝色校服短裙,刚到膝盖,露出匀称的小腿,露胳膊露腿,跟大周朝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没有梳复杂的发髻,也没有长丝绦绑着头发,更没有用银饰系发梢,只扎了个高马尾,露出纤白的脖颈,简简单单的。
    “我才是真正的你。”
    她说。
    “快记起来吧,你并不属于这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这名少女也和贺岁安有同一张脸,她缓缓地朝贺岁安伸出手。
    虽然看着很诡异,但贺岁安看着对方的脸,却像被蛊惑了般,她想牵住少女,于是抬起手。
    两只手的距离缩近。
    就在贺岁安将要触碰到少女时,耳畔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贺岁安。”是一把专属于少年的嗓音,像水轻轻地敲过白玉。
    是谁,是谁在叫她?
    贺岁安四下张望,却见穿着白色短袖衫、蓝色校服短裙的少女离她远了一点,对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凝视着她。
    “贺岁安。”又是一声。
    是祁不砚。
    附近的迷雾彻底散开,两名跟贺岁安长相毫无二致的少女的身影也随着迷雾散开而消失。
    贺岁安睁开眼,目之所及的是祁不砚,她眼珠子转动,看到了别人。钟良站在他们左边,青衣大夫坐在他们右边,正给她把脉。
    祁不砚见贺岁安醒了,接过钟良递来的水,给她喂了一口。
    发烧使唇瓣缺水干裂。
    水能滋润皮肤。
    贺岁安刚刚在祁不砚怀里一直动个不停,像在奔跑,偶尔又无意识地蹬腿,这是在梦到自己从高空坠落时,身体会做出的反应。
    就在贺岁安又要剧烈地蹬腿的前一刻,祁不砚叫醒了她,他本该让生病的贺岁安好好睡觉休息的,可他当时就是想叫醒她。
    莫名地想叫醒她。
    此举弄得大夫都忍不住露出个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把脉又不需要叫醒病人。
    后来见祁不砚请钟良去倒一杯水过来,大夫的疑惑才淡去,兴许是想叫醒人喂水吧,怕人在昏睡时喝水会噎着也情有可原。
    医馆飘着很浓的药味,贺岁安一醒来就闻到了。
    他们正对面不远处有一面装了上百个木匣子的墙,药童拿着药方,熟练地找出装有对应药材的木匣子,抓好一包又一包药。
    给贺岁安看病的大夫年过半百,看病经验丰富,不用把脉太久就知道她得的是普通的发热。
    大夫把完脉,刷地写完药方,让药童抓两包药。
    接着,他又给她扎针。
    扎针和喝药双管齐下,能使病好得更快,大夫拿出针包,一摊开,泛着银光的针很纤细。
    他抽出一根针,扎向贺岁安的穴位,有轻微的疼意。
    她没动,不想针扎偏。
    祁不砚微歪着头,静静地看大夫给贺岁安扎针,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侧,却没弄响身上的银饰,像是没情绪波动。
    扎针的时间不长,过了片刻,大夫给贺岁安拔掉针,拔针似乎比扎针更疼点,她眼皮抖了下。
    贺岁安感觉有点力气了。
    她离开祁不砚。
    当着其他人的面搂搂抱抱,贺岁安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忆起刚才的梦,她心情复杂地垂了垂眼,这个梦太玄乎了,竟然出现了不同打扮的自己。
    贺岁安扫过身上的红色齐胸襦裙、裙带,可能是梦在作祟,感觉那个穿着白色短袖衫、蓝色校服短裙的自己对她来说更加熟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跟梦里的画面交叠。
    可此刻,她不再身处有迷雾的梦里,而是现实。
    贺岁安抬眸,对上祁不砚的眼,他伸手过来是想将她乱到不能再乱的长发往后拨,露出她被长发挡住的脸,看清她的脸。
    他指尖划过她的发丝,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贺岁安反问。
    祁不砚收回手:“没有,只不过你反应很大。”
    出到屏风外面的大夫非常赞同祁不砚的话,贺岁安的反应确实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发热的人不停地蹬脚和伸手抓人的。
    因为贺岁安不是平躺到床上被人把脉的,是以祁不砚抱着她的姿势被人把脉的,蹬腿的时候,大夫第一个遭殃,险些被她踹中。
    他这一把老骨头可不经踹。
    贺岁安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惊讶:“我反应很大,什么叫我反应很大?”
    祁不砚的掌心贴到贺岁安的脸颊,感受她的温度,依然很烫人,他却没有挪开手:“蹬腿,抓人……像是想伸手抓住什么人。”
    听到后半句,贺岁安点了点头:“我梦到了一个很像自己的人,我想抓住她,没抓住。”
    “为什么没有抓住。”少年眼睫漆黑,漫不经心地问。
    贺岁安有点懊恼。
    直觉告诉她,应该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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