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池队破天荒宣布训练提前结束。
    大家都有点讶异,但很快就想:可能是昨天把大家操到凌晨三点,池信谦良心过不去。
    眾人一溜烟跑了,没人敢再提议去吃宵夜。
    场上顿时只剩侯子丞和池信谦。
    吴文昕蹲下身清点篮球数量。昨晚哭过的眼睛还带着血丝。
    旁边还有球队在练习,喧闹鼓譟,铺垫了一整个黑夜的主调。
    以池信谦为中心,三人却异常安静,像往下陷落的一个音节。
    池信谦一直没说话,侯子丞觉得气氛太沉重,也不敢随意开口。
    直到清点完毕,吴文昕打破沉默:「真的……没关係吗?」
    侯子丞偷覷着阿池的眼色,想听他怎么回答。
    「没关係。」池信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昨天晚上看我没回来,若清就出来找我了。」吴文昕说话带着鼻音,「现在她都不见一整天了,我却什么都不做……」
    「我说没关係。」池信谦的声音很压抑。
    侯子丞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阿池。」他皱眉轻唤。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池低声说了声「抱歉」。
    然后,他撇开头,声音很轻:「她说过,有件事要去了结。」
    「什么事?」吴文昕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件事,肯定需要她鼓起很大的勇气。」
    「你很担心她,我知道。」池信谦攥紧了拳头,「我也很……害怕。」他像使劲力气挤出最后两个字,绷紧了下顎,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侯子丞察觉他的异状,想上前说几句话,却被池信谦周身的低气压慑住了。
    他放弃接近池信谦。
    有些情绪得自己才能消化。
    但他也终于明白,池信谦才不是不在意。分明是在意到要疯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林若清要是看到他这副模样,真的还冷得下去?
    「既然她鼓起勇气去做一件害怕的事,我不想打扰她。无论用什么形式。就算只是,让她有后顾之忧。」
    吴文昕安静了很久。
    有球划破夜色,擦过球框,掉入篮中。
    有男孩子在欢呼,有人爆了几句粗口。
    吴文昕终于点头,很慢,却很篤定。
    「我知道她是在乎你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选择相信你的话。」提到池信谦时,林若清虽然一副嫌弃的样子,眼里却全是信任的光。
    池信谦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颇感意外地问:「她在乎我?」
    吴文昕破涕为笑,再度点头。「绝对错不了。」
    盯着吴文昕的脸很久,确定她没在开玩笑,池信谦也轻轻地勾起唇角。
    真好。
    林若清在乎他。
    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回来的——
    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而她一定也是。
    这才是在乎,这才是缘分。
    ※※※
    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闔眼,林若清几乎是一闭眼就陷入沉睡。
    阿笨发现她睡着后,没急着离开,手指继续抵着她的背。
    感受背部传来的冰凉踏实,小清彷彿坠入重重迷雾。
    在迷雾里,她踩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反反覆覆,难以辨认方向。
    她好像应该要往前,但下一秒又忘了要往哪去。
    氤氳的迷雾,出现一道光,模模糊糊,看得并不真切。
    小清开始往前走,走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一个踉蹌,她扑倒在地。
    没等来预料中的疼痛,迎接她的是一束灿黄阳光。
    她跌进阳光里,被阳光浸湿了全身。
    阳光对她说:别追了,那都是假的。
    再次抬头,远处眩人眼目的灯光已然消失。
    馀下的是满山满海的温柔,接住她的所有痛楚与恐惧。
    小清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经全亮。
    看了一眼手表,刚过中午十二点。
    她坐起身,环顾一圈,阿笨不在。
    简单漱洗过后,她坐在位置上,默默地嚼苹果麵包。
    明明叫做「苹果麵包」,却一点苹果味也没有。
    就像太阳饼里没太阳。
    提起太阳,就想到刚才的梦。
    梦分成两种——一种是醒了就忘,一种是醒了没忘。
    醒了没忘,那大抵就是对人生有什么啟示了吧。
    会是什么?
    这个啟示,想对她说些什么?
    阿笨是那遥不可及的光影,还是接住她的灿黄暖阳?
    想得太入神,整个下午被她过得有点深奥。
    阿笨看准时机才出现,想看她的反应会如何,结果小清比他预想的还平静,抬头看他,没什么表情。
    就像早就看穿了他会出现,只是早晚问题。
    阿笨一下子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遗憾?
    「从没看过你睡这么久。」阿笨找了件琐事来说。
    小清挪了个位子给他,说:「前一天完全没睡。」
    「一早就过来了?那晚上呢?」阿笨皱眉,然后笑说:「总不会是兴奋到睡不着吧。」
    斜了他一眼,小清说:「室友遇到一点事。」
    「室友?喔对,你住宿有室友的。她怎么样?」
    说起吴文昕,小清瞇起眼,像在回忆。
    「一开始有点吵,后来就安静了。」
    「听你说的,像在养宠物。而且结局还是你受不了、把她杀了。」
    「……没那么糟。」
    林若清想不到形容词来描述吴文昕。
    她不讨厌吴文昕,经过前天以后,似乎也不排斥跟她说话。
    但关係才刚开始转好,搜索枯肠,只有这么多了。
    「那很好。」阿笨说,「你刚住进去写给我的信,我还以为你要想不开了。」
    小清愣了几秒,才问:「对了,我写给你的那些信,去哪了?」
    「我烧掉了。」阿笨说,「但都还记得。」
    听到「烧掉」,小清有点不高兴,但又想:或许烧掉之后,才能抵达他的世界?
    「那你说说看,我那时候写了什么。一字不漏。」
    阿笨被问倒了,但还是能忆起隻字片语:「我记得……你说楼梯太多,人很吵,你不喜欢那里。」
    「这还差不多。」小清满意了,但没揪着信的内容和他聊。
    她现在不讨厌那里了,挺有趣的。只是她不想承认。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小清又拆开一包饼乾,咬得喀滋作响。
    「今天不打算问我问题了?」阿笨把背靠在椅子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嗯,不问了,先暂停一次。我想听你把故事说完。」
    撂下这一句,她又继续喀滋喀滋。
    阿笨无奈地看着她。
    「昨天说到阿笨做生意的部分。」她贴心提醒。
    「……知道啦。小孩子就是烦。」
    像为了满足仪式感,小清向他递了一包小饼乾。
    「你干么?」
    「我以前听过,别人讲心事的时候可以搭配下午茶或点心,这样气氛比较放松。」
    国小被找去辅导室的那几个下午,諮商室永远温暖明媚,沙发放满玩偶,桌上摆满精緻可口的小点心。
    「放松个屁。」阿笨没接她的点心,「忘记我吃不了东西?」
    小清自讨没趣,收回点心,拆开来自己吃。
    「想听我说故事,就别再用那种母爱爆发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超脱肉体束缚了,不痛不哭不难过,没情绪。谁死了还在意活着时候的事?就是为了不在意才死的——」
    「是吗?」
    林若清轻轻一问,就吹散他的所有底气。
    阿笨愣住半秒,很快回嘴:「当然是真的!」
    「我以为,就是因为还在意,所以才一直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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