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盯着他看了几秒,知道再强硬,段飞也不会放行,前面挡着围观人群,他也没法趁段飞和小赵不注意,一脚油门冲出去,他深吸一口气,挂下停车挡,摇起窗户,既不离开,也不再搭理段飞。
    几分钟后,警察大部队赶到了现场,陈哲早就注意到楼下段飞那边出了状况,他向其他警员简要说明情况后,把现场工作交给了手下队员,赶紧下楼来帮段飞。
    段飞将车主拒不配合调查的情况向陈哲讲述了一遍,只字不提他认识车主,只是说:“车主几次要冲卡强行离开,嘴上说有急事,但又不肯说具体事由,非常可疑,我建议你马上将他传唤回去进行调查。”
    “这就传唤啊?咱们办案遇到群众不配合的情况多的是,冲撞你一下就关他一天,那咱们单位办公室全都腾出来都坐不下这么多人。”陈哲心想段飞肯定是被对方冲撞了,气不过,想传唤人,给车主点颜色瞧瞧,典型的“公报私仇”,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你嘛,不是警察,你一介书生哪儿有咱警察的气概,镇不住人,太正常了。消消气,你叫我补充侦查时,你的面子还是很管用的,平时嘛,你就是一没用的草包。”
    段飞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跟你说正经的,车主刚刚的神态举止非常可疑,我问他话时,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的手,马上松下了手上的力道,镇定下来。我也提审过不少嫌疑人,一个人是不是可疑,我的经验不比你少。”
    陈哲见他态度认真,便抬头朝车里看去,车主原本正望着陈哲和段飞,看到陈哲看过来,他下意识地扭头,后来似乎又觉得动作幅度过大,显得刻意,于是悄无声息地把脑袋微微转回来一些,佯装不是故意在看他们。
    这一下眼神躲闪的细节被陈哲牢牢捕获,这种做贼心虚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次了,可不同于现场其他那些不服从警方指挥的人,顿时,他心下也起了怀疑,点头道:“好,我这就把他带回去问。”
    段飞满意地点点头,和他再次确认了一遍,脸上含笑:“这是你做的传唤决定!”
    “对啊,你不是说他很可疑吗?”
    “那么,你也觉得可疑喽?”
    “废话,他偷看我们,又装作没在看,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身上八成背着事。”
    “所以,这是你做的传唤决定吧?”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一个检察官哪儿有传唤人的权力,当然是我传唤的!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有病吧,看得我毛骨悚然!现在开始警察办案,你给我滚一边去。”
    3
    “这是你做的传唤决定?”渝中区公安分局,主管刑侦的刘副局长挂下电话,耷拉着厚重的大眼皮看着面前的陈哲。
    “这……这是段飞,检察院的段飞,刘局,您见过他几次,他说——”陈哲手指着门外,门外并没有站着人,段飞早已不知去向。
    “段飞有权力传唤人吗?这还不是你一个警察做的传唤决定?”
    “我……”陈哲咽了下唾沫。
    “你无凭无据传唤赵泽宇干什么?他不配合,你就直接让几个人强行把赵泽宇拖下车,推上警车?你们不是把整栋楼都封了吗?现场那么多人,你就抓回一个赵泽宇算什么!那么多围观群众,看到你们就抓了一个,还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抓人,这不是坐实赵泽宇是凶手吗?”刘副局长重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怒喝。
    陈哲面对领导的怒火,此刻也明白自己被段飞阴了,难怪段飞反复对自己强调“这是你做的传唤决定”,这浑蛋早知道车主是赵泽宇,明摆着是在欺负自己。陈哲一肚子火,但在领导面前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装作相当不屑:“他爸赵忠悯都退休了,这有什么啊?抓了就抓了,怕什么?”
    “赵忠悯退休了,赵家可没退休!他们家有这么大的官,哪怕确定了赵泽宇行凶,正常做法也是把人低调带回来,留个体面。你不是跟段飞关系好吗?你怎么不问问他,他们检察院抓人,哪次不是说有个会议要请人参加,把人体面地请上车,什么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逮人了?你倒好,大张旗鼓,当着那么多群众的面,还强行把他拽下车,硬押上警车,江北机关单位的微信群里都炸了!你多带几个嫌疑人回来也好啊,结果呢,茫茫人海,你就跟赵泽宇一个人结缘啊?”
    陈哲解释道:“您是不知道啊,他当时非常不配合,我们给他做了几分钟思想工作,他还不肯下车,还要打电话找关系什么的,我手底下都是些粗人,哪儿会惯着他?”陈哲说着,突然提高了政治站位,正义凛然道:“刘局,再说了,您去年办郎书记侄子的寻衅滋事案时还特意跟我们强调,咱们办案不用管对方背景,咱们警察背后站的是政府,是国家,谁的背景大得过咱们!我一直牢记您的教诲,只对事不对人,所以我今天注意到赵泽宇的表现非常可疑——”
    “你给我滚!赶紧去审,他是凶手最好,他不是凶手,你自己跟领导解释去!”
    陈哲被刘副局长轰出办公室,到了外面,便向手下寻起段飞的身影:“段飞这王八羔子呢?”
    “好像回去了吧。”
    “这他……”陈哲骂骂咧咧地赶回了审讯室隔壁,通过监控看着里面的审讯情况。
    赵泽宇只是被传唤,不是被拘留,身上没有加约束性的刑具。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神态桀骜,一脸不屑,不耐烦地回答刑警的提问:“我说了,我去巧克力公寓是私事,我没必要回答你们,你们也没权力管我的私事!”
    “今天巧克力公寓发生坠楼案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公寓楼里面。”
    “你和死者认识吗?”
    “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死者是谁,是男是女,我怎么会认识?”
    刑警拿出现场传来的女性死者照片出示给他,赵泽宇下一秒就果断地道:“不认识。”
    “你都没辨认过怎么就说不认识?”
    赵泽宇给出个很有哲学思辨空间的回答:“因为我本来就不认识。”
    刑警继续问:“你有没有去过公寓楼的天台?”
    “没有。”
    “那你去的是哪里?”
    “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回答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怀疑到我身上,就拿出来,没有的话,赶紧放人!”
    刑警并不知晓赵泽宇的身份,面对他如此嚣张的态度,也怒了,拍桌子呵斥道:“你给我们老实一点,我们现在强烈怀疑你和今晚的坠楼案有关。”
    赵泽宇冷笑:“证据呢?”
    这时,其他刑警进来向陈哲汇报,巧克力公寓太过老旧,只有一楼的入户门厅、两部电梯以及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和转角处装了监控,其他地方都没有被监控覆盖。他们专门查了监控中的赵泽宇,发现他在今晚七点四十分,也就是案发前半个小时,驾车驶入地下停车场,随后坐电梯去了顶楼十六楼。此后,电梯的监控里没再出现赵泽宇的身影,也就是说,他离开十六楼时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的楼梯。
    这个发现让陈哲整个人都精神了,心说段飞这浑蛋还真是火眼金睛啊。赵泽宇案发前去了十六楼,此后从十六楼到地下车库,竟然是走楼梯,而不是坐电梯,这疑点也太大了吧!他马上让手下先去跟刘副局长汇报,只要坐实了赵泽宇犯罪,管他爸赵忠悯是什么级别的领导呢,怎么抓都不过分。
    他也赶忙暂停审讯,把负责审讯的刑警叫出来,向他们传达了这一重要线索。
    负责审讯的刑警返回屋子里再次询问时,整个人都理直气壮起来了:“赵泽宇,我们已经查清,今晚七点四十,你驾车进入巧克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在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去了十六楼,对吗?”
    赵泽宇一愣,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查到了监控,他马上道:“是啊。”
    “后来你是怎么下楼的?”
    赵泽宇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下楼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在问我们,是我们在问你!你怎么下楼的?”
    赵泽宇道:“我走楼梯下楼,那又怎么了?”
    刑警质问道:“正常人从十六楼去地下停车场,会选择走楼梯吗?”
    赵泽宇哼了声,不屑地道:“就这个?还有其他疑点要我一并解释的吗?”
    陈哲向一旁的手下分析道:“他在试探我们掌握了多少线索,先看他这一关怎么过。”
    赵泽宇微微仰头,嘘了口气,摇摇头,道:“行吧,我就直说了吧,我今天去巧克力公寓,是准备找失足妇女。”
    “找失足妇女?你要去嫖娼啊?”听到这个回答,大家都微微吃惊。陈哲还在想赵泽宇能拿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去这个疑点,没想到他搬出的理由是嫖娼。
    “不要用嫖娼这种肮脏的词,我不适应。”赵泽宇微微昂首,“我没成功,这够不上违法吧?”
    “你说你嫖娼未遂?”
    “是啊。”
    “你去哪户人家嫖?别想着隐瞒,我们肯定会核实清楚。”
    “1608房间。”
    刑警打量着他,略微含蓄地问:“你岁数也不算大,怎么……半个小时,还是未遂?”
    赵泽宇怒道:“我去的时候,小姐家里有客人,我不想喝二道汤。”
    “这比喻,他也真是个人才啊……”陈哲在监视器前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后意识到旁边同事都在专注地看着审讯,他咳嗽一声,异常严肃有力地道,“问他,这跟他待了半个小时有什么关系,他是怎么离开十六楼的?”
    刑警如是提问。
    “我见有客人,就去楼道里抽烟,心里在犹豫。”
    “犹豫啥?快说啊。”刑警催促道。
    “我个人平时生活也算洁身自好,今天有点……嗯……男人有时候会突然感觉上头,想到了那事,要是不做,浑身不自在,你们也是懂的。”
    “我们不懂。”刑警纠正道。
    赵泽宇无所谓,继续说:“我今天精虫上脑,就向朋友打听到了这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过来,结果看到已经有客人了。直接回去呢,我有点不甘心,可是干等着吧,等别人忙活完,我嫌脏。就像路边的苍蝇馆子,虽然都知道那些店不干净,可没进他们厨房,也吃得下去,真进了那些厨房,就倒胃口了。所以啊,我就一直在楼道里面犹豫思考,到底是走,还是继续等。”
    “就这破事你犹豫思考了半个小时?”
    “差不多。”
    刑警试探地问:“你最后是从十六楼走楼梯去了地下车库?”
    “对啊。”
    “为什么?这完全不符合常人习惯,你在跑楼梯健身啊?”
    赵泽宇解释道:“我按了电梯,可等了几分钟,两部电梯都坏了,没有上来,我只能走楼梯下去。”
    刑警呵斥道:“撒谎,今天我们去公寓的时候,两部电梯明明都是好的。”
    赵泽宇坦然道:“我不知道你们去的时候电梯好没好,我当时等了有三五分钟,电梯都没上来,我以为电梯坏了。你们不信,可以去查。”
    陈哲微微皱眉:“他是算准了我们没法核实当时的电梯是不是上不来。”
    办案是讲证据的,就算电梯是正常的,如果赵泽宇硬说电梯当时是坏的,警察也没证据反驳,毕竟电器类产品,从司法证据角度看,短暂性出问题也是有可能的。你不能否认赵泽宇按了电梯后,电梯一直没上来的这种可能性。
    当然,核实1608房间是否住着小姐,以及她当时是否见过赵泽宇,这是可以做到的。
    4
    陈哲手下的队员小孙带人连夜进行公寓楼的现场搜证工作,接到陈哲的电话后,很快便去敲响了1608的房门。
    敲了很久门才开,开门的是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看脸便知道是整形医院的资深消费者,妆容精致,穿着得体,掩盖不住的是她发达的“事业线”。看见来人是警察后,女人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你们……你们来做什么?”
    小孙朝里屋张望一眼,看到屋子里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看电视,状态略显局促,他看了眼警察,又赶紧把目光投向了电视机。
    小孙目光瞟向男人,问:“他是谁啊?”
    “哦,我男朋友。”女子略有点紧张地答道。
    “叫什么名字?”
    女子报了个名字,随后小孙把男人叫起来,让他们两个都掏出身份证,又问女人:“他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女人支吾着回答不出。
    一见这情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的警察自然就了然于胸了,这女子肯定是小姐,男的则是嫖客,刚刚听见警察敲门,两人就已经对好了基本信息,可女子一时紧张就把他的生日给忘了。
    警察走进屋,目光扫到卧室床边的一些物品,更加对女子的职业确信不疑。小孙把女子叫到一旁问话。找社会边缘职业的人问话是刑警的基本功。
    小孙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们是刑警,平常不抓嫖,找你问话呢,是要了解一下今晚坠楼案的情况,如果你跟我们打马虎眼,我们查你也是分分钟的事,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见对方开门见山地表明意图,女子知道不承认是过不了关的,赶紧表态会全力配合。
    她承认自己是小姐,租住在此处,平时都是由线上的中间人联系好客人,约到家中,她来提供服务的。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多,客人敲开她家的门,这时候,赵泽宇从她家门口经过,她和客人回头朝赵泽宇看了眼,赵泽宇也看了眼他们,双方只有眼神的对视,彼此没有任何交流,随后她就将客人迎进屋了。后来,她服务还没完成,就听见外面的动静,有人坠楼了,很快警察把公寓封锁了。当时两人在屋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客人准备走,发现走廊里都是警察,客人不敢走,她也不敢放,一直熬到了现在,倒也人道,没有算客人超时的费用。
    得知了情况,陈哲也陷入了无奈之中,按赵泽宇的说法时间上的疑点可以解释得通,虽然没法验证他口中的在楼道里犹豫半个小时和电梯坏了这两点是否属实,但除此之外警方一时也拿不出其他实质性证据。
    另一边,段飞离开警局之后并没有回家,他重新来到巧克力公寓,也同警方一道搜查公寓里遗留的线索。
    陈哲核实完赵泽宇的口供后,给段飞打了电话,讲述了情况,段飞听完便断然否认:“你别听他瞎扯,赵泽宇情人众多,成天出入高端会所,他怎么就洁身自好了?嫖娼不成他在楼道里犹豫了半个小时,他还当自己是二十岁的腼腆小伙呢?”
    陈哲好奇地问:“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段飞迟疑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我听说的。”
    “你听谁说的?赵泽宇好歹是个体面人,生活作风也是讲究脸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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